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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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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那个点儿实在不好打车, 所以戚百合拉着辛其洲步行去了公交站。
    初冬的晚夜,狂风乍起,夜空中布满鹤灰的乌云, 像是给浓稠的夜幕打上了补丁, 风雨晦暝,仿若下一秒就要倾泻而下。
    她杵在站牌旁研究末班车时间, 辛其洲就站在两三米开外的台阶上,单手插兜,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脖子上那条棕褐色的围巾上。
    一条男士围巾。
    他想起刚刚走出酒时看到的那一幕。
    戚百合回头, 看到辛其洲站得清落孑然,目光怔忪,她下意识问,“怎么了?”
    松松软软的围巾掩住了她的口鼻, 辛其洲只能看见她亮晶晶的眼, 瞳仁黑且耀眼,仿佛带着水光。
    他移开了视线, 淡声回,“没什么。”
    “哦。”戚百合垂下了眼, 两秒后瞥见他落在腿侧的右手还拿着两本书, 又抬起头问, “你今天怎么会来这里?”
    辛其洲:“下午和梁卓打球,结束他要请客。”
    “他请客啊。”戚百合揉了揉鼻子,随口说道, “早知道我就跟老阮说,给他打个折了。”
    辛其洲转过身, “你和老板是亲戚?”
    戚百合:“也不算啦, 他是我妈的朋友, 从我记事起他就算是我的......干爸?但我从没叫过他。”
    辛其洲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末班车缓缓停靠,俩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翡翠路离落霞山不远,七个站台,他们只用了20分钟便抵达了目的地,昌文书店门口。
    因为路上行人实在太少,因此他们下车才发现,天空已经飘起了雪粒子。虽然不密集,可一粒粒落在脖子里,依旧能沁出彻骨的凉意。
    “哇,下冰雹了。”戚百合把头探出车站顶棚,伸出手接了几粒。
    辛其洲比她晚一步下车,站稳后说,“这是霰,不是冰雹。”
    戚百合没反应过来,“什么险?”
    辛其洲把手里的书分给她一本,慢腾腾地解释,“霰是有雪状结构的冰柜粒子组得固态降水,在高空中的水蒸气遇到冷空气凝结成的小冰粒,通常在下雪前或下雪时出现。”
    戚百合听得一知半解,又不想表现出没听明白的感觉,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然后迅速转移了话题,“你给我书干嘛?”
    辛其洲给她换了本硬封的,“遮在头上。”
    戚百合看了眼封面,《编程珠玑》,为什么他总是看一些奇奇怪怪的书。
    “不用了,别淋坏了,我还没那么娇气。”
    辛其洲看了她一眼,白皙的皮肤,纤长浓密的睫毛,一眨一眨的眼,看起来就娇气得很。
    他抿了抿唇,淡声道,“市图书馆借的,不是孤本,也不贵,淋坏了我重新买一本。”他说完,把书放到了戚百合的头上。
    她扎着高马尾,恰好和颅顶持平,那本书一动不动,稳当得有些诙谐了。
    戚百合感觉自己像个书架。
    她把书拿下来,塞回辛其洲手里,扯下了围巾,“干嘛浪费钱,又不是大冰雹,拿围巾挡挡就好了。”
    辛其洲表情松动,“这围巾......”
    戚百合专心整理围巾,头也没抬地说,“老阮给我的,他应该不要了。”
    辛其洲将两本书重新摞到了一起,极轻极快地“哦”了一声。
    到家以后戚百合就去洗了澡,临睡前躺在床上,她想起还有事没做,拿起手机给辛其洲发了条消息,“明天还是八点?”
    辛其洲回得很快,“明天你不用去。”
    戚百合:“为什么?你不是要吊三天点滴吗?”
    她促狭心起,开玩笑,“不会是怕护士小姐姐误会?”
    辛其洲从卫生间出来,从架子上随手抽了条毛巾,一边擦湿头发,一边看手机。戚百合发了好几个emoji过来,捂嘴笑的样子贼兮兮的,很符合她伶牙俐齿的形象。
    辛其洲勾唇笑了一下,刚打了几个字,脑海中蓦地浮现出昨天戚百合坐在花坛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那副可怜巴巴的劲儿。
    他又把打好的字逐个删除。
    过了七八分钟,戚百合都快睡着了,枕边的手机才震了一下。
    xqz:“明天会下雨吗?”
    这寒冬腊月哪来的雨?
    戚百合觉得这人是学习学傻了,翻了个身把手机塞回枕头下面,就继续睡觉了。
    闹钟响起得时候,戚百合把头埋在被子里,进行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
    眼下入了冬,天亮得越来越晚了,七点半左右的时间,窗帘外面还是灰扑扑的天,看起来沉闷得很。
    她睁眼望着天花板,发了两分钟的呆,最后还是决定贯彻自己言出必行的人设,挣扎着坐起来了。
    品德高尚的奖励是拉开窗帘,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
    戚百合兴奋得从衣柜中翻出了羊绒斗篷,那是她开春时在少女杂志上看到的,当时省吃俭用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买回来,却没机会穿了。
    这段时间,因为种种莫名其妙的麻烦,她一直过得挺灰头土脸的,眼下穿上了新衣服,大约是心理暗示,戚百合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她在镜子前转了好几圈,渐渐不满自己刚起床没什么精气神的脸。好在是星期天,化妆也没人管,她坐在书桌旁,兴致勃勃地把抽屉里的化妆品都拾掇了出来。
    辛其洲走到昌文书店门口的时候,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大约是因为下雪了,书店还没开门。
    他收回视线,走到路边拦车。
    宋冉阑一直不知道他去医院的事,她是一个极其迷信的人,年初去寺庙求签,签文不太好,自那以后她便开始每月斋戒,对辛其洲和辛远盛一丁点儿的变化都紧张不已。
    周五那天请假,他便是瞒着宋冉阑。
    为他开车的司机叫黄叔,是辛其洲两年前去参加冬令营认识的,那时他是校车司机,因为绕了两个红绿灯载家里癫痫发作的女儿去医院,被领导责难公车私用要把他开除。
    辛其洲下车时看到司机摘下发黄的手套抹了把眼睛,掏出手机给妻子打电话询问女儿病情,他并不常动恻隐之心,可那天,他走向了那个佝偻的背影。
    黄叔成为了他的专职司机,这两年他勤勤恳恳,对辛其洲由恭敬到慈爱,从不会在宋冉阑面前乱说话,平添麻烦。
    一辆出租车缓缓停靠,辛其洲拉开车门,刚准备坐进去,一阵踩雪声由远及近,同时还伴随着阵阵高呼,“等等我,等我呀!”
    他偏过头看,被雪覆盖的世界里,戚百合正一蹦一跳地朝他跑来,小斗篷的衣摆鼓风飞舞,精致的卷发被吹乱,一缕刘海贴在嘴唇上,嫣红的一点在白茫茫中美得惊心。
    一只漂亮的,骄矜的小精灵。
    待她站定,辛其洲才松开攥着车门已经发白的手。
    “我昨晚不是跟你说了我要去吗?”她理了理刘海,一副不满的样子。
    辛其洲垂着眼,“我昨晚也说了,不用你去。”
    戚百合撩起衣摆,瞪他一眼,“你不就是说怕下雨吗?”
    她指了指天,“这是雪,不是雨,OK?”
    说完就傲娇地瞥他一眼,一弯腰钻进了车里。
    辛其洲立在原地,扯起嘴角,没什么意义地笑了一下。
    大约是下了雪的原因,这天他们来到医院时,大厅里的人群跟昨天比稀疏了许多。
    辛其洲直奔输液大厅,戚百合磨磨唧唧地跟在后面,半晌出声叫住了他。
    “怎么了?”他回头问。
    戚百合看着他,“你先去,我有点事。”
    想起昨天她在门口捂脸啜泣的境况,辛其洲默了默,最后还是“嗯”了一声。
    他似乎还没有什么立场干涉她的行为。
    目送着辛其洲走进输液厅,戚百合掉头出了医院大门。她去路边的水果摊买了两个果篮,然后重新回到了医院。
    周玥的妈妈叫秦玉婉,戚百合一直称呼她秦姨,她读小学那几年戚繁水开服装店,每天早出晚归,中午没时间回家做饭,戚百合都是去对门吃的。
    秦姨性情温柔,待她也好,在戚百合朴素的世界观里,这样好的人是该长命百岁的,可在她们初三那年,秦姨被查出了尿毒症。
    戚繁水发生意外的那个春节,秦姨病情恶化了,劫难似洪水冲垮了安稳的生活,后来戚百合离开吉淮,甚至都来不及和周玥好好告别。
    她在沅江安定下来以后,通过了数不清的途径去联系周玥,可她就像是从这个世界蒸发了一样,除了初中同学传述过来的那句“她休学了”之外,戚百合再不知道她的任何信息。
    戚百合提着果篮上了电梯,根据指示牌一路走到肾内科,在服务台咨询秦玉婉的信息,然后来到了她的病房。
    并排的三张病床,她躺在最边上那张,戚百合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唤了一声,“秦姨。”
    秦玉婉靠在病床上,本来在拿一把小木梳梳头发,听到这声呼喊,她动作顿了顿,打量过来的眼神由疑惑变成欣喜,“百合,你怎么来了?”
    两年不见,秦姨苍老了不少,原本面色红润带福气的中年妇女,如今瘦得像个干巴巴的小老太太,她握着戚百合的手,粗糙的茧子刮得她心都疼了。
    戚百合鼻子一酸,把眼眶的热意逼了回去,才笑了笑说,“我昨天在医院碰见玥玥,才知道您在这里。”
    秦姨看起来是真的很开心,搓了搓戚百合的手,“这孩子,昨天回来也没跟我说,秦姨都多久没见你了。”
    顿了顿,她想起什么,又问,“你来医院干嘛?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戚百合回避了她关切的眼神,瓮声瓮气地说,“没事,就是感冒,已经好了。”
    “那就好,现在入冬了,出门要多穿点衣服。”她慈爱地看着戚百合,“真漂亮,越来越像你妈妈了。”
    戚百合差点绷不住,趁秦姨转身给她拿苹果的间隙,猛地抹了把眼睛。
    那天,秦玉婉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问她爸爸对她如何,问她如今读高几,她在这张小小的病床前,久违地体会到了失联已久的母爱,往事如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她牢牢包裹。
    后来医生过来查房,戚百合感觉辛其洲那边也差不多了,起身想告辞,秦玉婉不舍地拉住她,对她说周玥一会就要来了。
    “玥玥昨晚后半夜才走,应该快来了,你们不见一面吗?”
    戚百合表情悲伤,“不用了秦姨,我下次再来看您。”
    秦玉婉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握紧她的手,“百合,玥玥这两年......性格变了很多,都是我这个当妈的拖后腿了,她休学也没跟我说,就为了照顾我,这孩子很辛苦,如果她哪里惹你不开心了,别往心里去。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情谊很难得。”
    戚百合点点头,“我知道了秦姨,下周末我再来看您。”
    秦玉婉松开她的手,还不忘叮嘱,“下雪了路滑,过马路注意点。”
    戚百合回到输液大厅,正巧撞上辛其洲按着棉球往外走。
    他看见莫名失踪了两个小时的女孩低着头就往他怀里撞,心中蹿起了一阵无名火,寡声道,“这就是你说得陪我?”
    戚百合抬眼,红红的眼睛像小兔子,眼睫上还挂着珠光。
    辛其洲哽住了,“怎么又......”
    戚百合揉揉眼,“没事,我们走。”
    原以为这事儿已经揭过,可没想到走出医院时,戚百合似乎遇见了熟人,辛其洲垂手站着,打量那个跟戚百合四目相对的姑娘,穿着朴素,头发有些乱,手上戴着手套,应该是骑车过来的,胳膊下面还夹着铁皮饭盒。
    戚百合转过头,“你等我一下。”
    辛其洲点点头,走到了一边。
    周玥立在原地,看戚百合一步步靠近,双手下意识攥成了拳头。
    戚百合表情落寞,静静地看着她,“玥玥,我刚刚去看过秦姨了。”
    周玥别开眼,“我知道。”秦玉婉给她打电话了。
    “秦姨的病......还好吗?”刚刚医生查房时,戚百合听到似乎秦玉婉已经做完换肾手术了,按理说病情是该缓和的,可看她的状态,又不像要康复的样子。
    “挺好的。”周玥淡声道,“只是有些排异反应。”
    戚百合点点头,想起什么,又轻声问,“我听秦姨说你休学了,那现在呢?回去上学了吗?”
    周玥原本的情绪还算镇定,可听到这句话,眼底陡然生出了几许烦躁。她猛然抬头,目光锐利,直勾勾地望着戚百合。
    “我你就不用关心了。”
    戚百合被她一堵,眉头皱了起来,“玥玥,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你应该知道我的,我妈出事很突然,我那时候根本反应不过来,后来到了沅江也发生了很多事,我也是渐渐才适应的。如果你是怪我忽视你,那我跟你道歉,我后来联系你联系了一个月,可一直找不到你,我知道你很辛苦,但现在既然你们来了沅江,我以后可以帮你一起照顾秦姨。”
    “不用了。”周月听她这样说,神情突然多了几分悲怆。
    “百合。”她认真地看着戚百合,缓缓开口,“看到你现在过得很好,说实话我很开心,如果你不要走到我面前,那我会一直为你开心。”
    “没有什么关系是不会变的,也没有什么人能永远陪着你,你妈是,我也一样。”
    “我们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了,我希望你过得好,但是,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她掷地有声,说到这里,却缓缓垂下眼睛,悄无声息地握紧了拳,“所以麻烦你以后不要再过来了。”
    如果知道今天出来要流那么多的眼泪,那戚百合是绝对不会盛装打扮的。此刻她坐在出租车后排无声流泪,即便不照镜子,也大约清楚自己有多狼狈。
    车内氛围安静,只剩下她偶尔吸鼻子的声音,辛其洲大约是对她这种反应免疫了,上车时就直接坐到了副驾的位置上,把后排的广阔空间留给她一个人表演。
    而戚百合也极其配合,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怎么止也止不住。
    车子经过一个路口,副驾上沉默了许久的辛其洲突然开口,是对司机说的,“停一下,等我两分钟。”
    戚百合吸了吸鼻子,看他拉开车门下车,然后走进一家便利店。
    一分多钟回来,戚百合看了他一眼,这天下雪了,辛其洲终于穿上了羽绒服,里面一件灰白色帽衫,帽子没整理好,窝成一坨堆在后面,他大约也不知道,信步走过来的时候,不疾不徐得像在走T台。
    她揉了揉眼,收回了视线,然后车门关上,她看到一包纸巾出现在面前。
    辛其洲侧着身子,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戚百合垂下眼,接过了纸,嗓音有些沙哑,“谢谢。”
    辛其洲坐了回去,淡声道,“就买了一包。”
    意思是你省着点哭。
    他总是这样,说话只说半截,即便是好心,也会叫别人的感激里多出几分滞郁。
    戚百合跟他相处多了,也习惯了,她抽出一张纸巾擦完脸,泪水终于停了。
    她目光放空地望着前方,没多久,把手伸到了副驾的头枕上。
    辛其洲正看着外面的后视镜发呆,突然感受到一阵凉意。
    戚百合一言不发地帮他整理帽衫,手指无意间碰到他的脖子,明明是冰凉的触感,但却让他的胸腔内窜起了一阵火热的躁意。
    戚百合收回了手,辛其洲顿了顿,降下了车窗。
    司机频频看他,“小伙子,你不冷啊?”
    辛其洲头也没抬,“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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