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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休宁松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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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令泽事先还不知道, 乖乖地帮他爸提着各式各样的名贵礼物,以为这架势是要跟哪个上层名流应酬。
    推开饭店包厢的门,一看, 人都傻了。
    方成衍赫然在正面对门的尊位上坐着,他父亲走了过去,叫了一声“方总”。
    男人微微颔首:“张副董。”
    “爸……”
    张令泽脸上愕然, 忙拉住张鸣的胳膊, 叫他别把态度放得这样卑微。
    “令泽,快给方总道歉,之前你和方总有什么矛盾,今天都一并解决。”
    张令泽这下彻底懵了, 原来他爸让他千里迢迢赶过来,就是专程来给人谢罪的?
    他嘴巴微张,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张令泽今年二十五岁,不是没有参加过饭局, 他也知道这种场合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
    可是,在他跟前坐着的家伙,可是方成衍!
    ——宋知现在的相好儿, 也就是他的情敌啊!
    想想那天两人发生的争执, 他年轻气盛, 根本气不过。给方成衍道歉!?
    ——怎么可能!
    张鸣连拽他好几次, 但张令泽就是不肯坐下。
    他对着张鸣,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爸,我以为你说什么事呢, 感情您是让我过来当孙子的?”
    张鸣听完这句, 直接气懵了。当着方成衍的面儿,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道:“那我是孙子?”
    “你看我是孙子对?”他暴喝一声,“给我坐下!”
    张令泽被狠狠拽到椅子上。
    “我不想吃这顿饭!出趟门真他妈晦气。”他对方成衍怒目而视,丝毫不掩盖自己的敌意。
    “你给我闭嘴!”
    张鸣气得满脸通红,他揪着张令泽的领子把人粗鲁地拽到外面走廊上:“小泽,以后我们能不能吃饱饭,就看今天了。你跟他点个卯,稍微像那么一回事儿,他就高抬贵手了!”
    张令泽觉得自己受到欺骗,话里有些伤心:“爸,我这么听您话,可您呢,您让他这么cei我!”
    “爸也在挨cei!爸是真没有办法了,你听到了吗?”张鸣心情焦急,对着不争气的儿子,他一双眼睛瞪得眼眶欲裂,眼白里布满血丝,想必是好久没合眼休息了。
    “爸,你!”张令泽急得跳脚,“我真是服了!”
    他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但压力在前,又毫无办法,父亲苍老的面容叫张令泽看得又气又心疼,张令泽咬牙切齿地照着墙上捶了一拳,最后还是跟着进去了。
    张鸣给张令泽倒一杯白酒,让他在饭桌上给方成衍敬酒。
    张令泽强忍怒意,把那杯子举起来。张鸣转手去给方成衍倒酒时,却不料男人回答:“不喝了,待会儿还要开车。”
    难不成看着我干喝?
    张令泽一通火在肚里燃烧,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窝囊、更气人的事情吗?
    他想放一句狠话,但什么都没说出口。
    张鸣也端起酒杯,毕恭毕敬地说道:“这杯酒我敬您,希望方总看到我们的态度,我们是真心实意想跟您继续合作的。”
    “令泽,你给方总也道个歉。”
    张令泽快要咬崩了牙,几秒后,他缓缓开口道:“对不起,方总,之前在酒里我喝高了。”
    “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原谅……我们。”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说话又快又含混,这些话此时让他觉得,自己的尊严正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没关系。”方成衍说。
    张令泽第二杯白酒下肚,只觉得火辣辣的酒精在嘴里蔓延开,他腮帮子抖动,缓了好一阵,才把那股恶心劲压下去。
    不过待会儿要是再被方成衍点一下火,估计就能当场炸膛了。
    张令泽一向喝不了白的,他猛灌一口茶水,动作幅度有些大,让方成衍默不作声地打量了一眼。
    宋知之前喜欢这样的人,原来是这样的。
    张家父子俩长得很相似,尤其是眉眼的部位,显得人凛然正气。
    但作风,却与外表截然不符。
    张鸣还在向方成衍劝酒:“您尝尝这白酒,是我从云南拍卖下来的,味道好,泡过鹿茸,还能强身健体。”
    “事是我们做得不对,喝过白酒,以后我保证,这种事,绝不再犯!”
    “抱歉,”男人依旧坚持,“待会开车,恐怕不行。”
    “我用茶水。”
    方成衍伸手拿过盛有绿茶的玻璃杯,并与张鸣的酒杯相碰。
    张鸣一看,也行。只要他肯接受敬酒,那么事情的结果便不会差到哪里去。
    “您意下如何?”张鸣被那些董事催得心急,一心想问出个结果来。
    方成衍放下杯子,“事情还需要以后从长计议。”
    张鸣的手僵持在半空中。
    “我说你他妈没完了是!?”张令泽直接摔了筷子,破骂道:“方成衍!你别欺人太甚了!”
    欺人太甚?
    融资数额不过是两百万而已,若是程开祖把官司打赢的话,他损失的,可是几个亿。
    男人冷声回答:“从长计议的意思是,要讲条件。抱歉,你曲解了我的意思,我并不是在耍你们。”
    张鸣见状不妙,在底下悄么声地握住了张令泽的手腕,让人重新坐了下来。
    “你给我好好说话!”张鸣咬着牙,对自己这个学不会忍耐的儿子,几乎控制不住嘶吼的欲望。
    张令泽确实理解错了,他先入为主,把方成衍当成小心眼的阴险小人,结果人家反而极为大度地说了一声抱歉,声称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他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样,盯着桌子上的餐盘,头都不想抬。
    这样一副颓废的状态,哪里还有当时在酒里,和人叫板的模样?
    方成衍解释道:“如果您继续要求合作的话,我会把分红降到最低,从百分之二,到百分之零点五。”
    张鸣心都在颤抖,这是下降了几番啊!
    “这样,张副董也要参与吗?”方成衍问道,他懒得去确认对方的底线在哪里,直接抛出了最低的数字。
    张鸣勉强赔笑道:“可以。”
    “爸!”
    “闭嘴!”张鸣终于抑制不住,朝他吼道。
    张令泽满脸写着不耐烦,他强忍住所有负面情绪,还算礼貌地说了一句:“我吃不下,先走了。”
    在父亲责怪的目光中,他夺门而出。
    “令泽脾气大,从小被他妈惯坏了。”张鸣一边干笑,一边向方成衍解释。
    “没关系。”
    张令泽人还未走远,在门外高声吼道:“你别扯我妈!”
    他实在是忍不了,本来在北京玩得好好的,平白无故跑过来受这窝囊气!他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养尊处优惯了,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雨,刚才差点要抓狂。
    张令泽身穿一件薄薄的长袖T恤,在街上漫无目的地乱转,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待情绪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去找宋知一趟。
    在没什么人的大街上,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流鼻涕的小孩,打听了半天,才兜兜绕绕找到宋知的茶庄。
    “日涧。”
    站在茶庄大门前,张令泽喃喃地在嘴里把名字读了一遍。
    这名字倏地把他的回忆带回到几年前,那时候,宋知还在上大学,他同他说过,以后毕业了想租间店铺,盖一间古香古色的大茶庄,挣不挣钱不要紧,关键是看着赏心悦目,这就够了。
    宋知真的做到了。
    只不过,是在和他分手以后。
    张令泽想到这里,心头忽然添了几分感伤。
    时间过得真快啊,他们的关系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他甚至都没有亲眼见证宋知完成理想的过程……
    想到昔日的恋人正在里头,张令泽竟然有些情怯,他深吸一口气,手掀开门帘,抬脚走进去。
    店面很大,屋里唯一的人正对着一台笔记本打字,看样子,好像是在网上接生意,他怀里还有一只小猫,乖乖顺顺地趴在腿上,已经睡着。
    “小知。”
    张令泽轻轻唤一声。
    这一声差点没把宋知送走,他和一个来自山东的分销商正聊得火热,根本没注意到这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身体猛然一动,把腿上的毛尖儿直接震醒了。
    宋知赶紧摸摸它的小脑袋瓜儿,才往那人身上看。
    张……张令泽?
    “你?”
    宋知毫不掩饰脸上的惊讶,这号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里?”宋知把毛尖儿放到一边。
    “你在忙吗?”张令泽问候道。他环顾茶庄一周,脸上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和你当年跟我描述的装潢一模一样。”
    “忙。”宋知说。
    “有事说事,没事我就不招待了。”
    “没什么事……”张令泽一双眼睛里饱含深情,他觉得时间真是不等人,人也说变就变了。
    看到亲爹那副卑微求人的模样,他心里本来就不太好过。一路心潮澎湃地来找宋知,发现对方是这样的态度,便更难受了。
    张令泽一下掩饰不住落寞的神情,干愣愣地站在原地。
    “坐。”
    宋知看他一眼,还算客气地给他倒了杯热茶。
    后者属实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再喝到宋知亲手泡的茶。
    “小知。”
    “别叫了。”宋知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差不多行了,兄弟。”
    张令泽发觉自己讨人嫌,便把那些煽情话全部吞回到肚子里去。
    “你以前跟我说过,要开一家茶庄,但不是在南方。”
    “嗯。”
    宋知坐在对面,也不看他,手上擦拭起一只漂亮的茶碗。
    “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嗯。”
    宋知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恍然间觉得自己变身方成衍,一句一个“嗯”。
    不得不说,还挺好用。
    “喝完了吗?那快走。”别特么跟我嘚啵嘚啵嘚了。
    他开始赶人,起身把人推到门口。
    张令泽跟他走到茶庄门前,忽然转过身。
    把两手搭在宋知肩膀,叫后者与自己对视:“你和那个叫方成衍的,在一起了吗?”
    他按捺不住心里一飞冲天的妒意,问题排山倒海而来:
    “他对你怎么样?”
    “有我对你好吗?”
    宋知皱眉。
    张令泽目光急切,不知怎的,脸上的肌肉短促地抽动一下,眼眶里突然掉下两颗金豆儿,把宋知吓了一跳。
    他连忙观望路边,确认没有人在。
    这家伙的。
    别人看了还以为,日涧茶庄的小茶爷在这儿欺负人呐!
    二十岁的年轻人脸上挂了两滴泪,这么大人,说哭就哭,简直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宋知有些手忙脚乱:“别介,跟你有什么关系呢,老问这种问题,有意义吗?”
    他安抚两句:“行了,别哭了,你是不是男人?”
    瞧着张令泽脸上的眼泪,宋知越看越觉得稀罕,怀疑自己怎么以前喜欢上这么个奇葩。
    “每天我都在后悔,小知。”
    他好像真的在为自己犯下的错而懊悔万分,句句情真意切,恨不得把心剜出来给宋知看:“和你分开以后,我老是梦到高中,梦到小吃街,梦到和你在一起。”
    “我真想回到以前,我们两个那么要好。”
    “怎么就被我,被我搞砸成这样了呢?”
    路灯下的张令泽悔恨不已。
    宋知一开始还觉得他这样子有点可笑,现在心底却有些错愕。
    张令泽并没有擦掉那两滴眼泪,他神情可怜地盯着宋知,任由它们在脸上挂着。
    隔着远远的,他听到……路口处有汽车驶来的声音。
    张令泽走上前一步,忽得变了一幅神情,他说:“我能抱抱你吗?”
    “这辈子最后一次。”
    他离宋知距离很近,双臂蠢蠢欲动。
    宋知一听,脑子都快不转了,他还没想好,更没克服对张令泽的抵触。
    结果下一秒,便被对方伸过来的两手抱了个死紧。
    随后。
    余光里,有一束拐弯而来的车灯打了过来,正照在他们身上。
    张令泽如愿以偿地听到,那汽车的鸣笛声重重地响了一下。
    宋知觉得这画面实在太容易落人口舌,一把将人推开,再回头一看。
    “……”
    不妙。
    是方成衍的车……
    他不由自主地往后撤了一大步,与张令泽拉开距离。望着车内男人的脸,宋知表情僵硬,整个人尴尬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两秒后,他又不住地痛骂起自己来。
    草,让人搂就搂了,碰见就碰见了,他现在这一阵没来由的心慌是怎么回事?
    整得小爷我好像出轨被抓了个现行一样。这感觉怎么,这么膈应人呢?
    黑色汽车缓缓停至两人跟前。
    穿西装的英俊男人一脸铁青地走下来,一把拉过宋知的胳膊,打开副驾驶的门。
    “上车。”
    “……”
    他几乎是被男人塞进副驾驶的。
    “不是。”宋知拍拍车窗,“我大门还没……”
    他看到方成衍几步走回张令泽面前,两人对峙,气势剑拔弩张。张令泽终于肯抹去脸上的泪,反倒笑起来,轻蔑地跟男人说了些什么。
    男人的眼神降至冰点,他绕过张令泽,重新上车。
    汽车飞速绕过张令泽,绝尘而去。
    车内,方成衍一言不发。
    气氛格外沉闷。
    “你怎么才结束?”
    宋知想跟他搭话,结果男人一句不吭,连句“嗯”都不给,想必是真生气了。
    “我没同意他那么做。”他说。
    “我根本没那意思。”
    可宋知过了半天都没等到一句回应。
    他心底陡然发涩,觉得自己快委屈死了,明明昨天早上还勾引我,今天这是怎么了。
    平白无故受方成衍冷落,他也生气!
    “我要下车。”宋知说。
    方成衍在气头上,还是不说话。
    “我说我要下车!”
    “我不去你们家了!”宋知伸手去解安全带。
    方成衍把车刹在路边,抓住他的手,冷冷地质问:“你想去哪儿?”
    “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宋知破罐子破摔:“您都给我甩这么个脸子,我还怎么有脸上您家蹭吃蹭睡啊?!”
    宋知把安全带拆开,把车门打开的刹那,又被男人抓回来。方成衍那只大手搭在他肩头,把人牢牢按回在副驾驶上。
    “宋知!”
    这还是方成衍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叫他的名字。
    男人的安全带也解开了,为了伸手抓他,现在离宋知很近。
    “你别学那家伙,别他妈凑我这么近!”宋知手抵在男人胸膛前,不让人再靠近一步。“老子这么好招惹吗?你们想逗就逗?想搂就搂?”
    “把我当什么了?真当那什么0啦!?”
    方成衍也急了,尤其是在刚才听完张令泽挑衅的话以后,情绪即将失控。他拉开宋知的手,压迫性地欺身而上。
    “是0还是1,你不一直就想知道这个问题吗?”
    方成衍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向来引以为傲、矜以自持的理性,此刻被冲击得什么都不剩。
    “天天到处和人嚷嚷自己是1,你觉得是我一直以来表现得不够?”
    宋知盯着他:“你表现什么?”
    男人愤怒又郁闷地注视宋知的眼睛,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说我表现什么?你还装傻么?你真是够折磨人的,我实话不能说,说了你会掉头跑。”
    “暧昧一点的话也不能说,你只会当作没听见。”
    “以为你不喜欢我这样,但又主动把手伸过来,让我按,让我吹。”
    “表现得好像很有原则,又根本没有原则!”
    “一边撩拨别人,一边又让我画好距离,叫人不要肖想!”
    被连环质问的人整个后背贴在副驾驶座上,全然被对方这一顿疯狂输出吓到了。
    “也许我不用时刻注意跟你客气礼貌、不用怕以后事情没有回转余地,不担心你被吓得掉头就跑。”
    “到时候。”
    “到底是不是0,你一定能分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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