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铃声响了，一回家就躺在床上的江琛忙去看手机，来电显示是周没。他一接通，那头就开始讲：“你都高考完了，来找我玩啊！”
江琛顶着张苦瓜脸，走到哪儿都影响人心情，随口敷衍道：“嗯，下次放假…”
“别等下次了！我好不容易腾时间出来！”周没还在劝他，“就隔壁市，你来回都要不了多久！”
“腾时间？”江琛重复了一遍。他也没有和周没约好高考完去找他玩？
“啊！我没想到你会拒绝我啊！提前把假都请了。”周没赶鸭子上架继续说：“你不来，你心里过得去吗？”
“嗯，知道了，我跟我妈说一声。”江琛不好再拒绝，当晚跟老妈说去周没家玩几天。
唐淼一听当然赞成，“去去！出去散散心！”她摸了摸江琛的眼下，一脸心疼，“没睡好…”
江琛一把抓住唐淼的手，感受到了温热，“妈，对不起，是我的不对。”他这段时间害得父母担心，可又调整不过来，除了道歉什么都做不了。
唐淼摸了摸他的脸，“道什么歉，你没做错什么。”
江琛想再多说些什么，但一看女人担忧的模样，把话全咽了回去，“妈，我先去睡了。”
踏出站台，不变的还是那股扑面的热浪，就很奇怪，他每次都在最热的时候来山城。
江琛在路口和周没会合，人直接上来给了他个熊抱，“山山～想死你了！”
声音巨大，惹得旁边的行人都在朝这儿望。
这室外温度本身就高，人再一贴，皮肤更烫了。江琛嫌弃地把人推开，“那么热，抱什么？”
“走走走，我站在这儿要被晒死了！”周没叫了辆出租车，先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再坐在后排座椅上，看着旁边面无表情的江琛，“你妈跟我说你心情不好，你就留这儿好好玩几天！”
江琛望向窗外，“嗯。”
“你想去哪儿玩啊？”周没问道。
“我…”江琛脑子里闪过太多片段，“渣滓洞、解放碑步行街、磁器口…”
“还有洪崖洞……”说记忆力好，他又能忘了何川那么多细节，说记忆力不好，他这些又一点儿也没忘。
“洪崖洞啊！不就灯嘛！今晚去都可以！”周没又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家楼下新开的那家小面，绝了！”
“你要不要去吃火锅啊？”
“先回去把行里放着，等晚上凉快点儿，再出来？”
周没就在江琛旁边说了几小时。
到晚上，两人来了洪崖洞。同一条美食街，同一家美食店，江琛回顾来时的路，热闹非凡，好像什么都没变。
“怎么不走了？”周没问他。
江琛转身面向店铺，手捏起一根干辣椒往嘴里送，辣椒依旧又脆又咸，明明吃着很香，但就想让人哭。
周没还在问：“辣不辣？”
江琛捻了捻手上的佐料，明明眼眶都泛红，还在摇头说：“不辣。”
周没笑着戳穿他：“你说不辣，有本事眼睛别泛泪花啊！”
江琛把辣椒咽下，抿了抿嘴里没有散尽的辣味，红着眼笑说：“真的不辣。”
或许是因为他吃过更辣的了。
时间有些晚，还没走到那小石路，灯就全灭了。少了光，夜色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看嘛！让你快点儿，你不愿意，灯都关了！”尖锐的女声带着撒娇和怪罪的意味。
“下次再来看…”另一个男声的语气中透露着无奈和歉意。
江琛循着声音转身，看到一对情侣。
穿着吊带上衣和牛仔超短裤的女生正皱眉恼怒，旁边的男生面露愧疚。
卖发□□球的老婆婆笑眯眯过来劝道：“今天没看到蛮，明天儿就早点来噻！”
女生跺了下脚，“婆婆，我们明早的飞机，来不了！”
“哎呀！下次也一样嘞！”老婆婆指了指已经灭了的灯，“记到关灯的时间就阔以咯！”
女生点点头，“如果我们以后还在一起的话…”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男生一把搂住腰，男生皱着眉，笃定地说：“什么叫如果？我们以后一定会再来的！”他说着又买了个发光的气球送给女生。
小女友很快被哄好了，高兴地拉着男生离开了。
某段记忆被点燃，熊熊的火焰让江琛再也无法忽视。重庆旅游那次，坐出租车的司机说下次再去玩时，江琛说了个“好”，然后何川看他的眼神就变得深情。
到现在江琛才明白那个眼神，因为他的一句随口应允表达了以后还会和何川在一起。
江琛看着那对渐行渐远的情侣，陷入沉思。那个求着他走的人，或许比他还更加憧憬未来。
可惜现在知道了，也没用了。
他看向漆黑的石阶，又叹口气，“灯关了，回去…”
“你没啥想买的吗？”周没看着他问。
“没有。”
两人到家门口，发现门前还站了个男人。
男人穿着黑色西服，领带被扯松了些，神色也有些疲惫，但背挺得笔直，见到江琛时脸上还有些不悦。
“你来干什么？”周没想把人从门前拉走，但男人纹丝不动。
江琛多看了好几眼，看到右边眉尾下的黑痣，才想起是谁。
周没的初中同学，顾沉。
“沉哥？”江琛先打了声招呼。
顾沉认出人来后才和善一笑，“江琛啊？”
“你怎么来了？”周没想使劲把人推开，不等他动手，顾沉就先走到江琛的面前问：“你怎么在这儿？”
周没先掏钥匙去开门。
“我高考完，来玩几天。”江琛回答说，看着周没的背影，觉得两人氛围有点儿奇怪。
“顾沉，你先回去。”周没勾了下手，示意江琛进门。
江琛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顾沉，但对这人印象挺深刻。小时候三个人每次出去玩，都有女生来跟顾沉说话，后来他长大了才知道那个叫“搭讪”。
江琛进门后，顾沉跟着进来，还把门带上，闷闷地说：“你没来公司，电话也不接。”
“你不是说你请假吗？”江琛转头问周没。原来这人根本没有空出来玩，是没去上班。
“我说了我准备跳槽了。”周没有些烦闷，朝客厅走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不行。”顾沉厉声道。他也朝沙发走去。
“只是换个地儿上班而已，又不是…”周没看了江琛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江琛呆这儿显得有些多余了，默默地回房间，坐在床边拿出手机，才知道这房子的隔音效果也不太行，依稀可以听到外面的讨论声听到。
“你能不能不要在意公司里那些人的看法？”顾沉语气有些变了，这句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反而有种撒娇的意味。
江琛听到周没说：“我不在意？我辛辛苦苦工作，爬上这个位置，却都在说我靠关系上位？我想跳槽，换个地方证明自己照样能行，你为什么不懂？”
顾沉：“你不是，你明明有工作能力，大家也这么认为的。”
周没：“是，大家也这么认为的，但他们觉得我的勾引能力远大于工作能力。”
江琛划着手机屏幕，上面的一个字都没看清，注意力全被外面两人吸引了过去。
顾沉：“所以你就开始逃避？”
周没：“说我也就算了，连带着你也一起嚼舌根。你知不知道，现在不光女的，有男的也想靠你上位？”
顾沉：“吃醋了？”
周没：“没有。”
江琛差点没拿稳手机，他才知道，原来两人是这种关系。
“我这个人公平公正，你的能力配让你呆在这个位置。”顾沉蹲在周没旁边，正装裤下的肌肉线条更加明显，微仰头道：“高中的八卦，家里的闲话，我们都听过了。重要吗？”
顾沉握住周没的手，一脸真诚，“我们就那么几十年，我只是想和你呆在一起的时间久点。”他说着凑上前，“来亲一口，好久没亲了。”
“爬！我弟还在。”
“可是真的很久没亲了。”
“多久？”
“一天。”
江琛：“……”
又是咚的一声，外面传来周没慌乱的声音，“快起来，丢不丢人？推你一下就坐地上。”
顾沉：“亲我一下。”
约十几秒后，客厅才继续有声。
周没：“行了，快起来。”
顾沉：“你弟知道也没关系？”
周没：“他也…”
声音变小了，江琛估计周没是在说他最近的状况。
手机响了，是白鹤一发来的短信。
【白鹤一】：我想去买书，你能陪我一起吗？
白鹤一的目的肯定不是买书，江琛猜是沈冲说了些什么，回消息说在重庆。
【白鹤一】：没事，我不急。
门被人敲响，周没喊道：“山山！吃宵夜吗？”
江琛打开门，站在周没旁边的醋精说：“你叫他什么？”
“我从小就这么叫，有本事你咬我啊！”周没说完就后悔了，因为顾沉真的有这本事，他忙拦住要袭击的某人，“我弟在这儿，我弟在这儿。”
周没又问了一遍，“去吃宵夜吗？”
江琛摇头说：“你们去…”
“我想吃，你去买点儿烧烤回来！”顾沉开始使唤人，还补了句，“我要特辣。”
周没白了他一眼，回到客厅抓起桌上的钥匙，出门前还嘱咐了句，“你别欺负人啊！”
剩下的两人对视了眼，江琛没精力和人闲聊，“我先休息…”他刚准备关门，又被顾沉叫住：“聊聊？周没跟我说了。”
“什么？”江琛也不知道周没究竟了解多少，可能只知道是失恋，也可能知道是家人的反对。
“他作为亲人，他不希望你们在一起，但我作为朋友，希望你们能走下去。”
周没为什么不希望他们在一起？江琛有些不解。周没到底知道多少？江琛也不清楚。
“你们现在所面临的，是我们经历过的。所以站在他的角度，他一点儿也不希望你体会那种痛苦。但我有私心，你的男朋友更像是过去的我，我既然能和周没在一起，当然希望你们也能。”
“我也希望。”江琛嘴抽了一下，说得好像他不想一样。
顾沉微微笑了下，读出了江琛表情里的不悦，“十一年了，我暗恋他五年，一直不敢说，那五年里就没奢求过能和他在一起。我承认我在恋爱这块使了点儿小手段。机会是靠自己去争取，但有的机会还需要耐心等待。”
他顿了顿，继续说：“虽然没见过你男朋友，但他应该和我是一类人。这条路是我们自己选的，大家都想着年少轻狂，谈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结果到头来，发现想过得平淡都难。生活一起都充满未知，你要做的是调整好状态去迎接未知。”
江琛点头，“谢谢沉哥。”他还在消化这些话，感觉顾沉说话总喜欢留一半，都不会直截了当地说明白。
顾沉没多说什么，回到客厅等周没。
江琛觉得自己失个恋，有这么多人来开导他，但何川除了有个何一……他拿起手机给何一发消息。
【江琛】：他最近怎么样？
【何一】：还好…
【江琛】：嗯，有事跟我说。
【何一】：嗯嗯！
江琛放下手机长叹口气，头一次体会到了无能为力，有事跟他说，好像跟他说了也没用。
陈云开又发来消息问他剩下的时间打算做什么，江琛说他在周没家玩几天。
外面传来周没的声音，接着就是关门声。江琛再出去看，发现客厅只有周没一个人，便问：“他呢？”
“走了，这傻逼，要了特辣的烧烤又不吃。”周没骂骂咧咧地打开塑料袋，把里面的东西抽出来，“吃吗？”
烤串被辣椒裹得看不出本体，江琛光看着就觉得胃烧得疼，摇头拒绝。
周没吃了一串，就辣得手忙脚乱地倒了杯雪碧来喝，看着静静坐在一旁的江琛，“如果我说何川一开始就知道会有分手这天，你信吗？”
“什么？”江琛歪着头问。
周没刚拿起竹签，又放了回去，“他知道他妈会反对，还是想跟你谈恋爱。”
“你怎么知道的？”周没的言语透露出他知道的不止一星半点，唐淼不可能说这些，那就只有何川说过。
“去年你们来重庆玩，凌晨我起来看见他站在阳台抽烟，我当时说别把你带坏了，他说不会，在你面前他几乎不抽烟。”
“你说他早就知道会分手，什么意思？”江琛问道。他心里的难过又重了几分，原来这是早在一年前就蓄谋已久的分手。
“他知道我俩关系好，把所有的事情都跟我讲了，所以我才…”周没说道。
“所以你才把我叫来重庆？”江琛大概明白周没非要他来重庆的原因。
“嗯，我和他偷偷加了好友，最近他从他妹妹那儿知道你每天哭得死去活来的，才来联系我，说希望…”周没话题一转，“我就觉得何川真她妈不是东西，明明知道会有这天，还跟你在一起。真的恶心，这不纯纯玩弄感情，又立深情人设的渣男吗？”
他气得把手里的竹签都撇断了，“哦，对了，我当时还打了他几拳。”
“你打他？”江琛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担心谁。
周没笑了，“心疼了？我听到这些，真的气得不行。他也没还手，就让我打。”
“他说，以后你肯定很难过，但是怕安慰不了你，就找了我。”周没气到喝一大口雪碧，还被呛住了。
“真他妈的坏。”江琛垂着头说了句。
“咳咳咳，就，咳咳，就是啊！”周没咳嗽着也要应和一句。
江琛拍了拍他背，苦笑一下，“可我恨不起来，怎么办？”
“啊？”周没点点头，“其实想想，他也才十七八岁，喜欢人是身不由己，怪得了他什么？”他又笑着去掐江琛的脸，“你长得又那么好看，他要把持得住才怪。”
江琛狠狠地拍了下周没的手，“其实…我之前还说他不像我那么爱他。”
“噗。”周没没憋住，笑得更开心了，“真心相爱的话，这个东西是做不出比较的。”
江琛看着蹲坐在地的周没，发起了呆。
他在无数个夜里说过“晚安”和“我喜欢你”，陷入黑暗时去找何川成了他的本能反应，甚至觉得分手时何川先放弃，是不够爱自己，但仔细一想，何川也总是在不经意间做出暗示，“我喜欢你”这句话也从没有缺席，就连行为早就违背了“拽”的定义
他们所做的一切早就在表明，对方是例外。
江琛发觉自己错了。
爱从来不是一种较量，他们早就爱对方胜过爱自己了。
周没实在吃不下，把烧烤收起来放进冰箱，走出厨房看到江琛还在沉思，皱眉道：“行了，别想了。快睡觉！”
江琛起身准备进房，又被周没拉住，听到他说：“你和我睡一间。”周没先一步进了房间，江琛站在原地看到那个背影。
同性恋也是人，无论是白鹤一还是周没甚至包括何川，如果他们不说自己喜欢男人，没人会知道他们的性取向。
人类长久以来灌输给下一代的思想是异性恋，但实际上后者学会的只有最后一个字。有人去教男女怎么相爱，没人去教同性怎么相爱，但总有人学会了。
因为，爱才是人的本能。
江琛跟着踏进房间躺在床上。
灯一关周围黑得不见万物，他心里有些慌乱，忍了很久的不安，还是对周没说：“把床头的灯打开…”
“多大人了？还怕黑？”周没嘴上损着，还是把灯打开了。
江琛没有反驳，看着映在天花板上的橘色光芒，眨了眨眼，也没能抵挡眼里水雾的散开，只轻轻地说了句，“嗯…怕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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