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等录取通知书下来期间，两人约出来玩却意外撞见了李玉秀和唐淼。
江琛有些奇怪：“我妈和你妈怎么会走在一起？”
还不等何川回答，两个女人就看到了他们，李玉秀跑过来睁大瞳孔，“何川，你怎么和他走在一起？我不是让你离他远点吗？”
何川：“妈，我…”
“姐，我们之间的事别牵扯到孩子身上。”撵上来的唐淼想去拉李玉秀，却被挣开，差点儿没站稳。
江琛忙上前扶住唐淼，“怎么回事？”他很明显地感觉到两个女人之间的关系极其恶劣。
李玉秀用着尖酸刻薄的语气，“你怎么会知道？你觉得你妈会让你知道她当小三吗？”
何川去拉李玉秀，“妈！”
唐淼涨红了脸，下唇被咬得没了血色，要不是江琛扶着，可能下一秒就要摔倒在地。
“还不让人说了！”李玉秀不顾何川的拉扯，刚想张嘴破口大骂。
“妈！”何川大喊一声，又降下音量，“我来跟他说……”
江琛被何川带到一旁。
“你知道我爸妈为什么离婚吗？”何川停顿了下，“因为你妈当了第三者。”
“不可能！”江琛睁大了眼，脱口就是反驳，“我妈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江琛，这是真的，你妈出轨，还和我爸在一起过一段时间…”
“不可能！我不信！”江琛又问：“你多久知道的？”
“在得知你妈叫唐淼的时候…”
江琛陡然发现了他所错过的细节，所以老妈才会找他要何川他妈的名字和电话，所以何川那晚站在阳台抽了一夜的烟，所以李玉秀才对他露出那种厌恶的眼神……
江琛心情复杂起来，“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怎么跟你说？”
“那现在…”江琛望向不远处的两个女人，“怎么办？”
“先回家。”何川说着朝李玉秀走去。
江琛心里升起一丝恐惧，忙叫住人，“何川！”
何川回头，脸色很是难看。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对？”
“会…”何川说完头也不回地把李玉秀拉走了。
江琛苦笑了一下。
怎么办？
他这次没有得到一个肯定答案。
回家时一路都是沉默，进了家门他先开口问：“妈，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你毕业了，我们搬回去…”唐淼埋头坐在沙发上，长发遮挡了完全遮挡了她的脸，但还是盖不住悲伤。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江琛摇头。
“你别和何川做朋友了。”
“妈，我做不到……”江琛又摇了几下头。
门被打开，江亦明看到这个局面愣住了，“在干什么？”
江琛看着门口的男人问：“他也知道吗？”
唐淼垂下的头更低了，“你爸知道，原谅我了。”
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将近一个小时，还是江亦明先发话：“你妈犯了错…但过去的都过去了。”
这是一个男人的耻辱，却被江亦明说得云淡风轻，若不是平常的点滴，江琛真的以为江亦明不爱唐淼。
“我也后悔让你住校，这样也不会碰上何川。”江亦明叹口气，“你已经毕业了，就不要再和那孩子有来往了…”
“我不能……”江琛垂头，用手拨弄手腕上的两颗珠子，好不容易等到毕业了，能光明正大地戴手链了，现在又有人叫他摘下来…
他又重复道：“我真的不能…”
江亦明不解：“有什么不能的？一年的友情能有多深？你和陈云开关系好，断不了我还能理解。”
唐淼也跟着附和：“琛琛，你也知道情况，能不能…”
江琛打断她：“妈，我在和他谈恋爱…”
房间的气压比之前更低了，夫妇二人像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唐淼抬起头，白净的脸像摔在地上的玉，出现了裂痕，“你，你说什么？”
“是男朋友…”江琛死死地攥着两颗珠子，生怕下一秒就要失去。
江亦明还是无法接受，重新问了遍：“何川？”
“嗯。”江琛抬起他的手臂，将手上的链子展示给他们看，“我喜欢何川。”
“江琛啊…你…”唐淼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眶又开始积水。
“放你妈的屁！你个男的跟男人谈什么恋爱？！”江亦明气得爆了声粗口，用食指一直对江琛指点。
江琛第一见江亦明气成这样，但执着胜过于胆怯，开始反问：“男的为什么不能和男的谈恋爱？”
江亦明怒吼：“那合法吗！”
江琛抬头直面他，反问：“违法吗？”
“你，你！”江亦明被气得不轻，大步流星冲上前去扯江琛的手腕。
江琛不屈不挠，任凭怎么拽也不松开，最后怕手链被扯断，顺着力的方向跪在了地上，抬头就看见江亦明扬起手掌，“爸！！”
大脑闪过一瞬画面…
快到让人几乎看不清…
但场景似曾相识——
江琛仍跪在地，俯下身按住头，恐惧与慌乱交织包裹住他的心，记忆如坚韧的蚕丝勒得他喘不过气。
“江亦明！你别逼他了！你还想他再失忆一次吗！！”唐淼冲上前去扶江琛，满脸担忧看向他，“怎么样了？”
“失忆？”江琛拼了命地想记起某些东西，但出于本能的抗拒让他只对刚刚的场面印象深刻，声音抖得不像样，“你们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琛琛…你先起来……”
江琛这回终于知道了来龙去脉。
七年前，一家人在外吃饭，李玉秀找到他们后当众发生争执。夫妇两人回家因为这件事大吵一架，在拉扯过程中，江亦明失手打了江琛。
江琛当场昏迷，醒来以后就再也没有了那段就记忆，他不知道打架的缘由，潜意识觉得那是江亦明的过失，从那之后便抗拒父亲的接触。
过往的不堪全被揭开，无罪的人不仅宽恕了所有罪过，并承担了一切不属于他的痛苦。
江琛已经很久没有叫“爸”这个字了。
刚刚那声是这七年的第一次…
江亦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一如既往地爱他的妻子，哪怕被亲儿子冷漠对待多年，也没有一句怨言。
江琛抬头看到四十多岁的男人脸上满是哀伤，诚恳地道歉说：“对不起…”
唐淼摇头痛哭，“不，你没错，错的是我…”
江亦明依旧揽着唐淼的肩，柔声安慰：“都过去了……”他叹了口气，“江琛，你跟那孩子断了…”
“我…”江琛摇头，“怎么可能啊……”
“你年纪小还不懂这些，你继续犯浑，将来肯定会后悔的。”
“我不和他在一起才会后悔。”
“他是男的啊！”江亦明情绪又变得激动。
“我喜欢他！！”江琛的声音镇住了二人，他看着愣住的父母，难免有些愧疚，但放不下心里的那个人，“我以前也没想过和男的在一起，遇见他…”
江琛用手指不停地勾勒珠子上的字，克制住哽咽：“遇见他后，我想，我真的很想和他在一起……”
江亦明：“江琛，就算我们同意，你觉得李玉秀会同意吗？”
一语惊醒。
正如江亦明所说，困难不只这一关。
接下来的七天江琛都联系不上何川，消息不回，电话关机，他在此期间也找过何一，何一也没给他任何回信。
家里忙着搬家，搬回市中心后江琛去问陈云开，得知何川妈妈急性肠炎犯了，又住院了三天。
那为什么七天没有音讯？
在第八天的晚上，江琛收到了何川发来的分手消息。
【何川】：抱歉，分手。
【江琛】：见面说。
【何川】：别见了。
江琛打电话给他，“何川…”
对面的声音冷得出奇，“江琛，你要是再打过来，我就拉黑。”
“何川，能不能别提分手？我爸妈这边…你妈那边…我们商量一下，好不好？”江琛去看手机，发现电话早挂断了。
通话记录显示时间只存续了7秒。
江琛去找何一，好不容易要到地址，刚走出房门就被老妈叫住问去哪儿。
“我出去散心。”
江琛叫了辆车，两个小时后车停在了空旷的水泥地上，司机说前面是小路，汽车开不进去。
他只好付了钱下车，打开手机照明功能，才发现这里是他们过年时看烟花的地方。
汽车驶离，空旷的水泥地上独独站了他一个人，八月的温度却让人的心冷得要命。
乡间的路没有灯，他就拄着这一束光，挨家挨户看门牌号。
有很长一段路荒无人烟，左边是田野，右边是山林，时不时有飞鸟窜出。
江琛心里怕得要命，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跟着自己，四处查看，希望能找到一户人家，但步行了十几分钟都没发现一栋房屋，开始怀疑是自己走错了，再一回头，放眼去望来时的路漆黑得可怕。
整条山路唯独他这儿有光源，只好又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夏天的田野里吵闹声一片，除了蛙声，分辨不出任何昆虫动物的声音，时不时有蚊虫、飞蛾扑到他的脸上。
江琛最怕虫子，吓得去扇了好几下脸。当他成功到达目的地时，身上已经被蚊子咬了无数个包。
打电话给何川，手机里传来疲惫的声音：“别打电话了。”
江琛稳住声线：“我在你家楼下，开门。”
电话被挂断，下一秒门就开了，何川点亮门口的灯。
他还是穿着白T，但一个星期不见，人好像瘦了很多，锁骨也更明显了，昏暗的灯光让他像沼泽里的一朵花，美丽又堕落。
“我妈睡了。”何川把门带上，“你来干什么？”
“何川，我…”
“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分手。”
何川深吸口气，胸口紧跟着明显起伏一下：“我错了。”
江琛一愣，“你没错，你错哪儿了？”
“或许我不该招惹你，不该…”
“我去你妈的！我先招惹的你！”
“我早就说过我们不是一路人。”
“又是这一句，何川你他妈除了会说这句，你还会说什么？”
“江琛，我们都懂事点…你不想让唐淼伤心，我不想让我妈伤心。”
“所以就让你我伤心是吗？”
“江琛，别强迫了。”
“哪儿算强迫？我们都心甘情愿。何川，有本事你就对着我说，说这辈子就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一直在玩我。”
“我…”
江琛去拉他的手，“我知道我妈…但总要有解决的办法？”
何川直接甩开手，“解决？怎么解决？让你妈也过几年那种苦日子吗？让你妈被人嘲笑七年？让你妈也忙了一天，嫌八块钱的面贵，舍不得在外面吃一顿饭？让你妈为了省钱不吃饭，得胃病？让你妈得了得了肠炎，因为缺钱不敢去医院治病？让你妈的手指经常被货物砸出淤血来？让你妈连着三年都不愿意给自己买件好看点儿的衣服？还是让你妈也在晚上偷偷地哭？还是让你妈过年都不敢笑着走出家门？不，你不能。”
江琛听到何川一长串的逼问，还来不及思考，只能怔怔地说：“我不能，我是不能…”他突然吼道：“那这他妈是我的错吗！凭什么要我承担啊！”“她们的恩怨！凭什么！要我们来承担！！！”
何川面对有些抓狂的江琛仍无动于衷，垂下眼，“我已经很不孝了，我跟仇人的儿子在一起过…”
“何川！”江琛说着揪住何川的领子，手握成拳，抬起胳膊，可怎么也下不了手。
“在一起过…”他稍微失神，放下挥拳的手臂，等反应过来后再次狠狠地揪着何川的衣领：“你什么意思…”
江琛死盯着何川，试图从冷漠的表情里找出一丝谎言的破绽，可连情绪这个东西，都无迹可寻 。
“说话！”江琛紧紧一扯衣领，“我他妈让你说话！！！”
何川偏过头不愿看他，嘴一张一合吐出一句江琛这辈子都不想听到的话。
“江琛，我们分手了。”
“你再说一遍…”江琛突然手无力，松开了何川的衣襟，重复道：“我让你再说一遍。”
简简单单的七个字从江琛的口中发出，没想到可以抖成那样。
“我说，我们分手了。”
“那我不同意呢……”在十七年来，他第一次体会到真正意义上的心痛，这么一比较，原来那张纸条带给他的痛就像小刺儿挠了他一下，现在他所体会的才是切切实实的痛。
“江琛！！你几岁啊？！分手从来不需要经过对方的同意。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我们在一起本身就是错！！”
“错？那你告诉我，我们错哪儿了？如果是错，你为什么要说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你说啊！！”江琛扼住何川的下颚，让他和自己对视，他看到的是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之前谁她妈抱着我，求着我不要离开的？”
“我说的，我反悔了可以吗？”何川抓住江琛的手腕，“现在我求你走。”
江琛极力控制住抽噎，将额头靠在何川的肩膀上，深吸好几口气也难以消解胸口的情绪，“何川，我求你，我求求你…”
“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我真的…我想把什么都给你…”
“我求你，你不要跟我分手。”
“好不好？”
他没有听到何川任何一句心软的话，等到的又是一连串质问。
“江琛，你是同性恋吗？你不是。你敢在大家面前承认你喜欢我？你不敢。你当着众人最亲昵地称呼我，是在跟他们说我是女的。你总是否认我在和你谈恋爱，你不敢在人群中，光明正大地、主动地牵我手……江琛，你知道你在什么时候才会表现得最爱我吗？在最黑的时候。”
“江琛，你仔细想想…你有没有说过一句喜欢我？”
“我说过，在趁你睡着的时候，我每晚都说……”他的喜欢比何川早得多，深埋无数个夜里暗恋让他怎么讲得出口，能做的就是在每次做亲密举动时不推开何川。
又是一声长叹气，透露着无奈和绝望的语气，“你是觉得我会读心术吗？”
江琛哭着反驳他，“爱这个东西，他妈的又不是光靠嘴说，你根本不像我那么爱你！”
“我不爱你？”何川冷笑道。
这声冷笑听得江琛心里发凉，像是在嘲笑他的认知浅薄，在质疑他的感情，在否定无数个日夜的爱。
江琛反驳，“你要是真的爱我，你会跟我提分手？不跟我商量怎么解决问题？你要是真的爱，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啊？你说话啊！你会把我拉黑？你会站这儿看着我挽留，看着我祈求，也无动于衷？”
“我，算了…不想说了，就这样……”何川推开他，转身回去开门，只留清瘦的背影和一句：
“你就当我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