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旧T恤
周浪带回来一些广式小点心,蟹黄小笼包、虾仁生煎、蒸凤爪和春卷,还有一份炒河粉,品类虽然多,分量却不大,适合江漓梨饿过了头的胃。
她先夹了个小笼包吃了,汤汁有点烫,但很鲜,蟹粉的味道又咸又甜,好吃极了,她餍足地眯了眯眼,咬着包子含糊地说:“这蟹黄包真好吃,哪家的?”
周浪说:“我哪知道,见楼下哪家还开着就进去了,你是太饿了,才觉得什么都好吃。”
见江漓梨吹也不吹,就夹起一个生煎要往嘴里放,他连忙拦住。
“别吃那么急,刚出锅的,咬一口烫死你,先晾一晾,等放凉了再吃。”
“哦。”
江漓梨只好把生煎放回饭盒里,扒了口河粉,配一口凤爪,那凤爪蒸入味儿了,褐色的汤汁满口咸香,又软又糯,一抿就脱骨。
这才是人生啊,江漓梨觉得自己还能来十只。
她实在是太饿了,饭量比平时涨了五倍,竟然把这一堆东西都给解决了,最后被撑得瘫在椅子上休息。
周浪给她接了杯热水,放在她手边,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一只脚搁在她椅子的横梁上,抄着手臂,吊儿郎当地问:“得,吃饱喝足,现在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离家出走了?”
江漓梨悠悠地打了个饱嗝。
吃饱了,她现在是贤者时间,何况这事儿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于是她把事情的起因经过,向周浪完整地叙述了一遍,最后蹙着眉尖问:“我爸说,我这人太傲了,你觉得呢?”
周浪食指抵着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兴许有点儿。”
“唉。”
江漓梨没话说了,连周浪都这么觉得,看来她是真的傲。
他见她沉默,忍不住问:“怎么,生气了?”
“没,”江漓梨摇头,精神有点儿低落,“我就是觉得,自己得改一改脾气了。”
“哦?为什么?”
周浪饶有兴致地追问:“你觉得,当着你那表姐夫的面,你该夸他有文化,水平高,即使你心里并不是这么认为?小梨花,你不觉得说违心话,比起脾气差更不好么?脾气傲一点儿,说明你有个性,要是为了让别人心里舒服去撒谎,只能让你变成一个虚伪的人。”
江漓梨不赞成地摇头:“你这是歪理。”
“歪理也是理,你只是比别人直率点儿,我不觉得这是缺点,反而觉得是你的优点,不需要改正。”
江漓梨知道他一贯口齿伶俐,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便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爸爸说,行业不分贵贱,我不该拿学历低来取笑人家。”
“可事实是行业就是有贵贱,学历也有,不然为什么初中学历,与博士学历拿的薪水不一样?有些企业招聘,要求是明确写了要求本科以上,你怎么说?”
江漓梨皱起眉:“你看,你又来抠我的字眼了,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不管一个人学历如何,行业是什么,他在人格上是平等的,别人无权评判他,我不该去评判吴建刚,其实仔细想一想,我对他本人没什么意见,只是……只是一想到我姐,就会觉得有点不值罢了。”
周浪笑了:“你这不就是在评判人家么?认为他配不上你姐。”
“……”
江漓梨拿拳头重重敲了下脑袋,郁闷不已:“我怎么这样啊?我是不是心理有问题?怎么这么恶毒呢?”
周浪笑得前仰后合。
“得了,谁还没点儿恶毒心思,区分好人恶人的标准不是看谁心灵纯洁,而是看他有没有把坏心眼付诸于实际行动,再说了,你干嘛总用圣人的准则要求自己,活得不累吗?”
江漓梨不说话了,盯着他的脸看,周浪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问:“你看什么呢?”
“我看你想事情真通透啊。”
周浪还来不及笑,又听她感慨:“难道这就是无赖的处世哲学么?”
“……”
他的脸一下就黑了。
“骂谁无赖呢?无赖会给你买好吃的?无赖会给你当知心姐姐?”
他一说姐姐,江漓梨脑袋里就浮现出他穿短裙的模样,内心十分想笑,又不能真的当着他的面笑出来,只能战术性喝水,拿马克杯挡住嘴唇,憋笑憋得很辛苦。
好在周浪并未看出来,继续为她头头是道地分析:“我看你爸生气的原因不是你对你姐夫无礼,可能有一点,但不是主要部分,他应该是不想你读研。”
“他是不想我念太多书。”
“为什么?”周浪稍微睁大了眼眸,“重男轻女么?”
江漓梨摇头:“那也不是,我爸没有儿子,我是独生女,这跟他的早年经历有关。”
她本来不想接着往下讲,但见周浪还一脸认真地等着她的解释,只好继续。
“我们家祖上是东北人,后来东三省沦陷,全家迁到上海,我太爷爷出洋留过学,也算个不大不小的知识分子,在同济大学教书,我太奶奶是银行家的女儿,我这样一说,你也知道我家的成分有多不好了。”
“后来十年浩劫,我爷爷就吃了大苦头,他读了太多书,人很轻狂,属于当时最又硬又难啃的文人骨头,打也打不服,打完了,他该骂的还是骂,后来判了无期,送去西北劳改,三四年后,又被送去新疆支援建设,我奶奶带着我大姑、二姑和我爸爸也过去了,我三姑和四姑就是那时候出生的。”
江漓梨露出个苦笑。
“我爸看不起文化人,要不是我爷爷太有文化,他从小就不会吃不饱,穿不暖,还得被别家小孩儿扔着石头骂,在他小时候,他看着爸爸每晚头破血流地回家,从他的角度来说,读书确实没什么好事,那时候的人就是因为读了太多书,反而没有好果子吃。”
“那你妈妈呢?”
“我妈?”江漓梨怔了怔,摇头,“我妈在我四岁时就死了。”
“可怜的小梨花。”
周浪伸出手要来摸她的头,被江漓梨没好气地拍开,他无所谓地笑了笑,问:“那你想不想读研呢?”
读研?
话题怎么又变成这个了?
江漓梨皱眉:“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现在可以想一想。”
江漓梨还真思考了一下,最后照实说:“我对学术研究没什么兴趣,也没有提升学历的要求,如果我读研,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不想过早参加工作,社会上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对我这种社恐来说太难了,我更宁愿待在学校里,人际关系简单,又能多看些书,写点东西。”
“这也没什么不好。”
“你真的这样认为?”江漓梨半信半疑,“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嗯,逃避手段么?我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学校里,不融入社会?”
周浪反问她:“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不能?
他到底是怎么问出口的?
不能的原因可太多了,社会、家庭、生活、责任,总有一个原因会将她逼出学校这个象牙塔,不管她内心再怎么抵触,总归是要被推向人群的,她不能打着社恐的幌子,永远停留在原地,就像一个小孩子不能永远是孩子,总有长大成人的一天。
江漓梨抱了抱胳膊,说:“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活着。”
“有些人可以。”
“对,有些人可以,比如说你,但我就不行。”
“你行的,小梨花,”周浪轻轻地笑了,眼睛亮晶晶的,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好好考虑一下读研的事,好吗?”
江漓梨皱眉不解:“奇怪,你怎么也像我班主任一样,这么想我读研呢?我看上去像要为学术奉献终生的样子吗?”
“我不是想你读研,你读不读研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过……”
周浪上下打量她一眼,笑着说:“你穿得确实像个老学究,明天我带你去买几件衣服,先把你这身乡土气息给去掉,不然你走在我身边,像地主家的少爷带着大丫鬟似的,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
江漓梨:“……”
夺笋呐。
他才丫鬟,他全家都是大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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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周浪带江漓梨参观了卧房,这间公寓一共有三个房间,一间主卧,附带两个客房,因为没有接待客人的需求,他将其中一间客房改成了书房,另一间也作了他用。
具体是干什么的,江漓梨不知道,房门紧闭,她也没有打开去看。
因为整个房子也只有一张床,她便不得已要睡周浪的床,那是一张两米宽的大床,铺着深蓝色的床单。
除去睡觉,还有一件麻烦事,那便是她出来时没带行李,自然也没有换洗衣物,江漓梨有勤洗澡的习惯,即使是冬天也是每天洗澡,已经一天没有洗澡,何况还在旅馆待过,她感觉浑身又黏又腻,头发都纠结到了一起,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下去了。
洗了澡,更不能穿脏衣服了,毫无办法,她只得向周浪借睡衣穿。
周浪倒真有些衣服放在这里,他衣服多,不可能全部带回家去,一些夏天的衣服就叠在衣柜里,他翻箱倒柜,最后翻出一件灰色的旧T恤,递给江漓梨。
江漓梨接过来一看,那T恤也太旧了,前面印着黑色字体的英文logo,有些地方都磨破了,也不知道是他穿了多久的,顿时有些嫌弃。
“不能换一件吗?”
“这件怎么了?”
江漓梨实话实说:“这衣服也太旧了。”
周浪不同意:“旧衣服怎么了?旧衣服穿着还舒服些呢,我就这一件,你到底要不要?”
江漓梨拿着T恤,在原地纠结。
“要不,你还是给我换件新点的?”
“啧,”周浪不耐烦地皱起眉,“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我没新的了。”
“怎么没有呢?抽屉里不是还有很多件吗?我刚刚看到了。”
江漓梨说着就要自己去找,被周浪一把推开。
“没了没了,就这一件,你爱要不要!”
他用脚后跟踢上抽屉,背着手砰地一声,将柜门一关,整个人靠在衣柜上,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江漓梨被他这一连串动作弄懵了,这么严防死守的,有这必要吗?好像他衣柜里装的不是衣服,而是一堆金银珠宝一样。
周浪将眉一拧,不乐意了:“你到底要不要?不要还我!”
他伸手要来抢那件旧T恤,江漓梨心想有总比没有好,连忙后退几步,着急嚷道:“我要我要,真是的,急什么?我又没说不要。”
“你要什么?”
周浪盯着她,喉结上下滑动。
“要衣服啊,还能要什么?”
江漓梨觉得他莫名其妙,周浪却像她闹了什么笑话还不自知似的,憋着笑意别开头,过了会儿,又转过来。
“既然你已经要到了,还待这儿干什么?”
江漓梨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你不给我条裤子吗?”
“我的裤子你又穿不上,再说家里开了暖气,不冷。”
“那我也得穿条裤子呀。”
“为什么?”周浪笑,目光充满戏谑,“我又不在,你不穿裤子也没什么,你就算光着身子在家跑也没人知道。”
这不要脸的臭流氓。
江漓梨重重踩了他一脚,拿着衣服一溜烟跑了。
周浪捂着脚,疼得“嘶”了一声,在后面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