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无声
许老太的墓地在干化山城, 位于京城郊外的小山坡上。
每年光维修成本就很贵,许老太不是京城人,但是她的祖上都是京城的, 父母长期在京城定居,也都埋在这片土地上。
生于京城,长于新荷, 也算是魂归故里了。
下午两点,阳光却并不刺眼, 顾溪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和谢西逾牵手走到墓园前, 她手里拿着一束白色的马蹄莲。
“别紧张。”谢西逾捏了捏她的手背,视线错开了一点儿, “我们是来看奶奶的。”
“嗯, 来看奶奶。”
顾溪说道。
走到靠近里面的时候,气氛愈渐压抑, 顾溪手上紧了几分力度, 谢西逾轻轻的拍了下她的手背。
顾溪心底对许老太有点愧疚。
听说许老太临终前还想着见她, 但她那时早就从新荷飞往京城了, 删光了谢西逾的联系方式,因此错过了见最后一面。
她不敢去想谢西逾那段时间是怎么度过的。
许老太的去世,孑然一身前往队伍青训, 无数人的冷眼相待, 家庭的破碎。现在,他有多荣光,以前就有多落魄和荒凉。
阳光折射, 洒在地面, 空气中水汽蒸发, 顾溪和谢西逾并肩跪在墓前。
墓碑前,刻着——许春平之墓。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优秀的人民教师,一辈子生长在炙热的土地,满怀着向往和憧憬,躬耕社会。”园内积水挺多的,小山丘上气候阴湿,碑上青苔斑斑。
顾溪深深的朝着墓碑鞠了一躬,眼泪克制不住的往下流,“奶奶。”
“我来见你了。”
谢西逾起身,拍了拍她的后背,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一瞬间,她嗅到了他身上清冽的薄荷味,这件黑色的毛绒队服外套他不常穿,一直放在柜子里,还有一丝苦杏的香。
他顿了一下,指腹抚过她的眼角,“溪溪,你知道我为什么只有今天才穿这件旧衣服吗?”
顾溪摇了摇头,“为什么。”
“因为那天晚上,收到奶奶病发的消息,我还在庆西训练。”谢西逾唇绷的细且直,“我穿着这件队服接到了那通电话,电话里告诉我,我奶奶在家里晕倒了。”
“接着就被送到医院,我赶到时,她已经不太好了,可还是握着我的手对我说,阿逾,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以后要做个好人。”
顾溪吸了吸鼻子,胸腔里闷的难受,她听说过许老太信佛,一辈子修善念信。
高中时期,许老太见她第一面,就送了她一只亲手雕刻的木雕小兔子。
兔子的背上刻着几行字。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他做到了。
“后来,队里换了新的队服,可旧的队服我还是保留下来了。”谢西逾说。
因为他想要记住,这些让他无能为力又刻骨铭心的时刻。
每年的那一天,谢西逾都会来墓园看完许老太,每次都是一个人来,偶尔会和陈燎一起。后来因为工作的原因,一年来看望的次数减少,可是每年这个时间必定会来。
顾溪上前一步,将手里的白色马蹄莲,郑重的放在墓碑前。
她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渍,在心里默念着。
“奶奶放心。”
“我来了。”
“以后,谢西逾不会再孤身一人了。”
干化山脚下有一个小旅店,周围还有很多寺庙,当晚,天色已晚,谢西逾带着顾溪来旅店休息。
谢西逾先行去二楼放行李,顾溪站在楼下的台前等他下来。
旅店是小本生意,私人经营,店家站在门口,炉子里生着香火,他看了看,“诶,第一次见这个小伙子带别人来。”
顾溪抬了抬眼,神色有点迷茫。
店家笑道,“你是他媳妇?”
顾溪红着脸,低头,“嗯”了一声。
几秒后,她问:“之前,他没带别人来过?”
“哦,你说谢爷啊,我记得他以前和他的舅舅一起来过,可是从来没有带着女孩子来。”店家欣慰的笑了笑,“你是第一个。”
一瞬间,她心底绽放朵朵涟漪,谢西逾来接她上楼时,顾溪忍不住勾了勾唇。
他觉得奇怪,“刚才还哭了,怎么这会儿又高兴起来了?”
顾溪挽住他的手臂,“因为你啊。”
“嗯?”
“谢西逾。”她靠在他的手臂上,仰起脖子盯住他,“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呀。”
她笑起来颊边抿出淡淡的梨涡,眉眼弯弯,像团甜丝丝的棉花糖,发丝若有似无的扫在他的胳膊上。
谢西逾低声“操”了一声,走进房间内,他忽然抬手关了门。
刹那间,顾溪被抵在厚厚的门上,房间没开灯,昏暗一片,还有消毒水味。
她的两只手腕并在一起,被他一手握住,然后慢慢举高抵在头顶。
“来。”
他舔了一下唇,粗糙的指腹带着一层常年握枪的茧,一点一点把她眼角未干的泪抹干净,“仔细感受我对你的好。”
天旋地转,顾溪被抵在门边,他扶正她的小脸,嘴唇直接压了下来。舌尖灵活的攫取,一点一点疯狂的吃掉她细密的呜咽。
这一次的吻不同往日的温柔,是蛮横不讲理的,暴躁的。
顾溪觉得身子骨都快要散架了,像初学游泳水性不好的人。数分钟后,她偏了脑袋,寻着换气的间隙,脚勾住他的小腿,微恼,“谢西逾。”
“睡觉去,十二点了。”
男人眼神变暗,“好,你说的。”
顾溪脸颊发烫,轻瞪他一眼,“不是那个睡觉,就是睡觉啊。”
“嗯。”他不要脸的含住她喋喋不休的唇,“是,睡我。”
顾溪脸上再度发烫,踮起脚踮起脚攀住他的脖子,然后在他耳边轻声说,“今天,不行。”
“我来大姨妈了。”
接吻过后,两人都有点情迷意乱,可是顾溪昨天才来的例假,所以还没到水到渠成的时候。
头顶传来一声轻啧。
他抓着她的手,下降,顾溪脸上的温度越来越烫,红的像一颗柿子,温度竟然比指尖还要烫。
谢西逾亲了亲他的耳朵,黑眸比夜色沉,哑声笑道,“帮我,好吗?”
“我教你。”
……
第二天,顾溪醒来后,躺在床上发呆。
记忆立刻涌进脑海,她不受克制的脸涨的通红,拉起被子的一角将脑袋闷进去。
他居然!在!浴室!
混蛋!
顾溪不愿再往下想了,摊开掌心,只觉得掌心的皮肤都在发热。
拿起水杯喝水时,她的指尖不住的颤抖着。
记忆让顾溪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昨晚半夜就睡得很沉,明明什么也没发生,却累得要命。
两人共同前去觅食,顾溪没怎么理他,低头咬着包子,随着咀嚼,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谢西逾笑着勾住她的脖子,“生气了?”
“生气。”顾溪能说出这句话,那肯定是真的生气了。
他大掌薅一把她的脑袋,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脸,“别气了啊,宝贝。”
“气坏你自己,我可是会心疼的。”
顾溪:“……”
回到旅馆,两人靠在床上看了一场全运会射击比赛重播。
谢西逾将她抱在怀里,紧贴住她的后背,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很舒适的姿势。
射击场上,赛事正酣。
这是今年的比赛,谢西逾早就不出战了,队里人员更替,换上了新面孔,夏冬和郑海。
画面跳转到一场这个月的NBA常规赛,顾溪指了指屏幕上的篮球场,问。
“谢西逾,你以前也参加篮球比赛吗?”
顾溪记得经常看见他在操场上打篮球,可是好像没听过他参加篮球比赛的消息,高三难得的篮球联赛顾溪被姜颜拉着去看过,谢西逾在另一边的空闲场地打球,不在比赛。
“嗯”他说。
顾溪又问,“初中呢?”
他想了一下,“初中没参加过,那个时候要参加竞赛;高中没那个兴致,也没人让我报名,唯一一次是篮球联赛,我当了一回替补。”
“那后来呢?”
“后来没有时间了。”谢西逾亲了亲她的发顶,“篮球我是跟着我爸学的,后来他老人家被捕入狱,出狱后一直在养老院,我想让他搬出来,我来照顾,但他不愿意。”
谢逡这个人有点死板,但他学习优异,在那个年代是个学霸级别的人物。
没有人想得到,这样循规蹈矩的人,某天也会被名利蒙住双眼。
后来谢西逾才知道,谢逡这是为了梁懿。梁懿不爱他,但是他却至今将她视作挚爱,只好用数不尽的名利和金钱,节节高升的事业,来换她的爱。
付出的代价是下下签,入狱。
也挺唏嘘的,如今谢逡在养老院颐养晚年,梁懿精神出了问题,总是反反复复住院。
这两个人,谢西逾看望的机会都不多,一个将他拒之门外,另一个他压根不想去看望。
顾溪默默地听着,鼻尖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
她挪了挪腿,转了个方向,抱住他的腰,“你说,如果我那时没有删你的联系方式,会怎么样?是不是我不会现在才遇见你。”
如果那时她没有删除联系方式,换一个新的手机,她会接到那通他的电话。年少的暗恋没有回音,却很久很久,久到暗恋的苦涩成了习惯,他向她走来,她第一反应是逃。
原来,竟然错过了这么多。
谢西逾弯腰抱住她,低声笑了一下,“不会啊。”
他说,“无论你身处何地,身在何处,我都会义无反顾等你来找我。”
……
夕阳西下,墓地。
碑前多了一束盛开的百合花,和顾溪摆放的白色马蹄莲并排,紧挨着。
余晖和落日交相辉映,光洒向地面,像一颗饱满又圆润的橙。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男人穿队服笔直的站在那里,深深鞠了一躬,将手里的百合花献在墓前,庭院深深几许,嗓音坚定沉稳,“奶奶,我终于带她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