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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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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月底, 第九届全国高中英语演讲比赛正式开始。
    入了秋便是冬,新荷市好像没有秋天的感觉,连降温都是直接降个几十度。天冷街道上的飙车族减少了, 黄阔叶飘落,环卫工人穿上厚厚的荧光橙大袄。
    顾溪坐火车去庆西参加比赛那天,恰好是十一月份最冷的一天。顾仪珍给她选了件红色的大棉袄和一条白色针织围巾, 裹得严严实实像颗冰糖葫芦。
    九中派了个英语老师跟着队伍。这次来参加英语比赛的一共有五人,三男两女, 除了顾溪之外都是火箭班的,顾溪是五人之中唯一一个普通班的学生。
    去庆西前顾溪给林薇打了个电话, 林薇说了些出门的注意事项,让她注意安全跟紧队伍。没过几分钟, 顾赟给她打电话。
    顾赟在电话那边问:“溪溪, 听你妈说你要在庆西比赛?今天就来吗?是英语演讲比赛?”
    “嗯。”顾溪说。
    顾赟继续说,“那行, 我知道了, 不打扰你了, 你好好准备。啊, 你董叔和我说点事情,你等一下挂……”
    顾赟那边传来几道声音,顾溪没挂断电话, 猜测他可能是在办公室里, 和一群助理以及员工聊天。顾赟开的这家私企主要的业务是投资风险评估,企业是他和一个朋友一起创办的,员工没有几个, 关系和他都很好。
    和顾赟交谈的这个中年人叫董厉, 是顾赟公司的合伙人之一, 也曾经是他的同事,刚毕业那会儿两个人一起辞了工作来了这家公司。
    这几年顾赟的企业的业务蒸蒸日上,在京城这块渐渐打响了名气。
    顾溪和顾赟其实很没有共同语言,彼此交流的时间很少话题也少,但是顾赟脾气比林薇要好太多,任何时候和顾溪说话都是温温和和的。
    父亲这个角色顾赟扮演的并不好。大多时候顾赟对她属于一个漠不关心的状态,有时顾溪一度怀疑她不是借住在姑姑家,而是借住在林薇的某个亲戚家。
    顾赟对顾溪很宽容,和林薇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顾溪有时候会想,这恰恰是顾赟不关心她的表现。
    顾赟松了一口气,“我这边公司刚跑了个生意,还在庆西没走呢,等你比完赛我来接你吃个饭。”
    “远吗?”顾溪问,“我和学校团队一起来的,有老师领队。”
    顾赟:“这样,你把老师电话给我,我先问问,不行的话吃完饭我让司机把你送回去。”
    “好。”
    “那就一言为定了,再见。”
    这次比赛是庆大承办的,同时也把校园北区新建的家属宾馆空出来供参赛学生入住。
    顾溪他们住的宿舍在庆大校园内,女孩子们住的女生宿舍六楼,宿管阿姨前台挤满了许多家长们,还有的同学不住在这里,和家长一起住在校外。
    大包小包的堆满了正厅,同学们拖着行李箱坐在正厅的沙发上,有的同学是直接穿校服来的,手里还拿着写得密密麻麻的演讲稿,口中喃喃地念叨着。
    顾溪等了好久的电梯,才拖着行李来到了六楼。她的宿舍是一间双人间,室友不是她们学校的。
    “嗨!”
    室友许盼盼坐在床边,宿舍大概四十平米左右,放着两张单人床。顾溪看见自己的床位上放着许盼盼的衣服和各种杂物。
    “你好。”
    许盼盼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连忙跳起来,“妈,帮我收下床上的东西!我室友来啦!”
    许母拎着一块湿抹布从卫生间走出来,看起来和蔼可亲却是一副唠叨的长相。
    她将桌子和椅子上面的灰都抹了一遍,嘴里还念叨着,“这边的窗户就在风口吃灰,灰也太大了,学校就知道给你们这些小姑娘分这么差的宿舍。”
    接着,许母才看向玄关处站着的顾溪,“小姑娘,你先坐,我过会儿来收盼盼的东西,她的东西有点儿多。”
    顾溪轻声说,“嗯,阿姨辛苦了。”
    许母忍不住教育许盼盼,“你看看人家多懂事,她不也是跟校队来的吗,一个人多独立多自理啊,你非要我开车送你过来,你们学校坐大巴来参加的人有六十几个,还怕出什么事儿吗?”
    许盼盼趴在床上,用枕头闷住脸,“别说了别说了,妈,你再念叨我背的英语演讲稿全忘了。”
    许盼盼和她妈妈是从京城来的,口音偏北方那边的人,带着些儿化音,人也很热情。许母一边收拾着,一边和顾溪闲聊起来。
    许母:“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啊?怎么不来送你?”
    “我爸爸开公司,妈妈在电力公司工作。”顾嘤简单的提了一句。
    “那你呢?”许母追问,“你在哪个学校?读高几了?。”
    “新荷九中,读高三。”
    顾嘤抬了抬眼,对上许母审视的目光,像是在被钝刀子割肉,说不出的凌迟感。
    家长们总是喜欢问东问西、问这问那,仿佛是个严谨的户口调查员,凡是身边的同学,家里是干什么的,都要问清楚。
    许母走到许盼盼床边,开始为她整理衣物,“我们家盼盼啊,就是听话。”许母转过头,和顾溪说,“她平时很乖的,才十七岁,第一次出远门,要是有什么不懂的还请你多照顾照顾她。”
    顾溪心想她和许盼盼差不多大,都是十七岁,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好。”
    许母接着问,“对了,你有手机吗?”
    顾溪点头,“有。”
    “我没给盼盼带手机,如果我们不在这边她也联系不到的话,麻烦你借给她用用手机。”
    顾溪应了声,“好。”
    没过多久,许盼盼的姨妈也过来了,帮着她收拾了一通。等到许盼盼所有东西都收完,顾溪才开始收捡自己的衣物。
    “诶。”许盼盼趴在床上,手撑着下巴,“大美女,你是庆西本地人吗?”
    许盼盼刚才在阳台边看风景,完全没注意听许母和顾溪的谈话。
    “不是。”顾溪将行李箱打开,看了她一眼,“我是新荷九中的。”
    “什么九中?”
    “新荷。”
    见许盼盼还是一脸迷糊,顾溪耐着性子解释道,“新旧的新,荷是荷叶的荷。”
    “哦,我是京城附中的。”弄清楚后,许盼盼顿时失了兴致,对顾溪的好奇心也少了几分,“没听过你们学校。”
    许盼盼很像顾溪在京城念书时见过的那些女孩,她们从小就是父母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公主,家境优裕,学习成绩好,性格外向开朗,没吃过苦,甚至有点自负。
    顾溪其实有点羡慕这类女生,她时常想如果林薇和顾赟两个人婚姻没有那么糟糕的话,或许她会成为像许盼盼这样的人。
    整理完所有的东西花了顾溪将近一个多小时,她出了一身汗,额头上薄薄的一层水珠。
    顾溪直接去浴室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许盼盼不知从哪儿变来一个小灵通,趴在床上和她男朋友打电话。
    许盼盼朝她比了个“嘘”。
    电话里的男生问,“怎么了?”
    许盼盼:“啊,我室友来了。”
    许盼盼一边说着一边对顾溪说,“我在和我男票打电话呢,他是庆大的大一生,庆大射击队的队员。”
    顾溪点了点头。
    “和你一个寝室的吗?”电话里男生笑道,“你不是说她挺高冷的,长得很漂亮吗。”
    “她……”许盼盼忍不住瞥了一眼顾溪。
    顾溪的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在外面自然不比平时在学校的寝室里,所以她穿搭整齐,除了头发没吹干,别的倒也不显随意。
    可这样,她安静的站在那儿,身后带着浴室氤氲的水汽,发丝儿根根挂着水珠,清纯无声的勾人。
    瞬间女孩子的好胜心上来了,许盼盼将手机掰过来,佯装吃醋道,“你在说一句我听听看!常旌!你他妈我是不是你女朋友了?当着你最爱的女朋友的面儿夸别的女孩?”
    手机里传来一道无辜男声,“盼盼,我没有。”
    “你夸了。”
    “我真没有。”
    “我不管。”许盼盼撅起嘴,一副小女生的模样,“你要哄我。”
    男生开始哄她,两个人腻腻歪歪的,中间许盼盼被逗笑好几次,笑得在床上打滚。
    顾溪听不下去,走到门外的阳台上,将拉门拉上。
    女生宿舍的门外就是阳台,整个六楼共用一个走廊,从走廊阳台能看见宿舍外的很多景物,天花板上用钢丝焊成晾衣线。
    世界总算清净下来了。
    许盼盼似乎和许母口中那个乖巧的小女生并不一样,顾溪倒也不想揭发什么,她没那个兴致,只是觉得惊奇。
    学生公寓楼是一栋新建筑,坐落于庆大的北门边,楼的后面是一座低矮的小山。
    从六楼的阳台边望过去,能够看见一望无际的北操场,还有几栋黄褐色墙体的教学楼。操场上穿行着身着各色衣服的闲杂人士,正在搬运大礼堂演讲比赛的幕布。
    良久。
    阳台上,住在隔壁的女生走了出来,伸了个懒腰,“吵死了。”
    “怎么啦?”另一个女生弹出脑袋,“楼下的家长似乎在和宿管吵架,说这边灰大,还有一条马路,隔音效果不好,影响大家复习准备。”
    “哦。”她笑,“演讲比赛有什么好准备的,不就背背稿子嘛。”
    楼下的家长站在宿舍院儿里和宿管吵架。
    不远处,传来众人的欢呼声,呼声穿得很远很远,排山倒海似的一阵有一阵,似乎能够穿透耳膜。一群大学生架着社团的牌子,拥挤着从窄小的巷道里,侧身挤过去。
    两道声音揉杂一团儿。
    顾溪也觉得有点吵。
    她从包里摸出一副海绵耳塞,将耳塞捏扁,放进耳朵里,不一会儿,耳塞充满耳道渐渐隔绝外界的声响。
    顾溪背了半小时演讲稿,许盼盼还趴在床上和男朋友打电话。顾嘤将耳塞摘下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看信息。
    在阳台边趴着的那两个女生还在交头接耳说着话,目光纷纷向着阳台外投过去。
    “你看那边是什么?”
    “射击比赛?你这都没听说过啊,今天是庆大的射击队的队员考核公开赛。”女生笑道,“全国冠军,世界冠军什么的,今天都来了。”
    “哦这样啊,那我们去看看?”
    “在这里看就差不多了,还想着进场内看啊,射击有什么好看的,一点都不刺激。”
    裁判员吹哨,比赛正式开始。
    北操场后方有一处射击馆外场训练中心,从女生宿舍楼上正好能看见里面的比赛,外场上射击比赛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看台边坐满了一圈人。
    话音刚落,就听到走廊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声,演讲在明天早上八点,可是今晚好多女生偷偷溜出去看比赛了。
    “天啊,我才知道这场比赛有谢西逾!谢西逾是谁啊就是上次射击世锦赛空降的第一名!京附初中的谢西逾啊!”
    “快去快去,我初中就是京附的,好久没听见过他的名字了,他整个人就像从京城消失了一样。”
    许盼盼从房间里冲出来,“顾溪,你去看比赛吗?我男朋友在这场,问我要不要去,要不你陪我,我有夜盲症,怕黑。”
    顾溪住的这栋楼京附一中的女学生特别多,而其中有很大部分都是从初中部直升上来的,都听说过谢西逾的大名。
    宿舍门口聚集了一大群女生,早被围得水泄不通,宿管阿姨直接锁了门,把她们都轰回宿舍,哪儿也不让去。
    许盼盼这才作罢,她趴在阳台上,“行,我就站在这里看,还好咱们楼高,能看到一点儿人影。”
    女生们都这么想,每个双人间宿舍外的阳台上都站着人。
    射击队员们穿着黑白相间的队服,带着护目镜,手持一把黑色的k13,依次从候场室走出来。他们是一群年轻的男生,年龄都在十八岁左右,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顾溪在人群中寻找着,直到她的视线停留在第三道的那个男生上,周围的女生们也开始尖叫起来。
    谢西逾背对着她们,背影挺立。他随意地站在第三道的枪械设备前,黑色的长袖队服在右手手腕上卷了几道,露出一截白皙紧实的肌肤,肌肉线条随着调试的动作滚动。
    “快看一点钟方向有帅哥!”
    “妈的,我是文科班,我班上就三个男生还歪瓜裂枣,好久没见过帅哥了啊。”
    “啊啊啊啊啊他是不是就是谢西逾!”
    “妈妈我又恋爱了!”
    “帅哥刚刚是不是撩腹肌了!我看见了他用衣服擦汗,但是太远了看不清啊啊啊!”
    “谢爷万岁!谢爷万岁!谢爷永远的神!!”
    “谢爷永远的神!”
    站在六楼只能看见人的头顶,下面来回行走的人凝成不同颜色的小点。谢西逾是小点中最高最耀眼的那个,他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架势,懒散中带着点玩世不恭。
    少年永远意气风发,放在哪里都无比闪耀。
    比赛开始了。
    激昂的解说和“砰”声依次交替,这场射击除了圈内人士,外界关注度并不高,但还是有几个媒体在角落架起摄像机。
    顾溪在走廊边吹了会儿风,她将手抄的演讲稿重点折叠,小心翼翼的塞进口袋里。
    她走出宿舍,拎着保温杯走到开水房里打热水。开水房里还有两个陌生的女生,正在谈论着刚才看到的一幕。
    “那个大叔是谁?看上去脾气可不怎么好,刚才他那个口型是不是骂人了?”
    “李林立啊,就是那个瘦瘦高高的老头,我奶奶平时看全运会,大大小小的比赛都看过,我也跟我奶奶看了几场,肯定是他。”女生说,“李林立是射击队的京城分队总教练,好像射击队大部分队员都是他带的,带的不错也出成绩了。”
    “那个帅哥是谁啊。”另一个女生问,甚至脱口说了句卧槽,“他这也太帅了,是庆大的学生吗?”
    “不知道啊,不认识。”
    “说是大学生又太不像,说高中生,就更不像了。这么吊儿郎当,哪里像个学生的样子。”
    顾溪提着一壶热水,顺着走廊往宿舍走。远方的谢西逾偏了偏脑袋,他伸手勾下口罩,走廊上好奇张望的女同学们捂着嘴巴,小声的尖叫起来。
    可能是宿舍楼的走廊上站了太多人,投向他的目光太多了,谢西逾有感应似的,视线往这边瞥了瞥,他微微仰起脖子,喉结微突,上下滑动。
    他轻啧了声。
    抬手,瞄准,扣扳机。
    动作干净利落。
    远处,击中靶心的枪声宛若雷鸣,在空旷的外场回荡好久。
    射击场内尖叫声震耳欲聋。
    “谢西逾,五环。”
    ……
    “谢西逾!十环!”
    “谢西逾!又一个十环!”
    “谢西逾太强了!刚来训练一个月就突飞猛进!”
    “卧槽,这就是天赋。”
    “谢西逾哥哥好帅,天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生在第一轮有失误,落后前三名很大的分数,随着时间的流逝,枪声不断,他有条不紊地一点一点缩小差距。
    可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第三名。
    第二名。
    最后一声枪响落定,谢西逾三个字刻在了第一名的位置。
    “卧槽!!!”许盼盼在宿舍里尖叫,“这个叫谢西逾的太厉害了!从落后到惊天逆转,他怎么能!这!么!帅!”
    “啊啊啊啊我突然不喜欢我男票了怎么办,我男票没谢西逾帅,也没他这么好的成绩!”许盼盼突然指着前方大叫,“颁奖了!谢西逾是第一名!”
    顾溪的心跳一点一点加速,她忍不住跟随众人的视线向着射击场内看过去。
    人群中声浪一声盖过一声。
    “谢爷万岁!”“谢爷太狠了,这心理素质真他妈强!服了!”
    “我们是第一!”
    “谢西逾是第一名!”
    “谢西逾是第一名!”
    ……
    谢西逾停在了领奖台前,他双手捧起奖杯,分明的指骨触及奖杯冰凉的温度时,他轻微皱了下眉。这样久违的欢呼声,让他有种还在京附上学的感觉。
    打架斗殴、混乱不堪、逃课和老师顶嘴、甚至……那个畸形的家庭,这些都与他无关。
    他其实并不喜欢从前的自己,也不喜欢现在的,但能让他恍惚的确实只有这一刻。
    欢呼声此起彼伏,就像顾溪在九中表白墙看见的那一小段视频一样,赛场上所有人高呼着“谢西逾”三个字。
    时光真的能倒流。
    这一刻顾溪好像又看见了两年前京附的谢西逾,男生站在校门口的台阶上,和校领导合照捧着金奖杯,那个时候世界没有给他那么大的偏见,他是一个表面不羁内心强大的人,现在也是。
    顾溪轻轻勾起唇角,在她快要放下的时候,他总有无数种方式出现在她的世界里,让她再度沦陷。
    于是这一刻,顾溪听着楼前平地升起的热烈欢呼声,心里默默地为他送上真挚的祝福。她的少年要得偿所愿,在金雨里走向远大前程。
    我的少年带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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