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01)
蒋诚最近心情很不好。 自从少爷受了伤, 裴老爷子就停了他手上的活, 让他暂时来照顾少爷的起居。 他本人自然没什么不乐意, 从进裴家开始, 他就一直照顾着少爷。日子渐长, 随着他越来越受老爷子青睐,整个裴家上上下下, 能使唤得了他的, 除了裴老爷子本人外, 也就剩小少爷一个了。 然而, 头一次, 蒋诚因为这种特殊的待遇而感到烦闷。 已近春暮, 天气完全暖和起来, 医院里的槐花开得正好, 白绿相间,清气阵阵。连病房里都是花朵清幽的香味, 绵绵地拂上面颊, 像是柔软的亲吻。 那个男人怎么还不走,蒋诚探头朝病房里看了一眼。 “......算他倒霉, 刚好就被王之衡碰上了。” 徐宵坐在床边, 正在给小少爷讲前几天王大胆当街生擒歹徒的故事,恰逢精彩之处, 他根本没注意到有人在打量自己。 裴久川听得入神,一抬眼,却看到自家保镖鬼鬼祟祟地从小窗里往里看, 当即瞪了眼睛。 蒋诚连忙收回视线,老老实实地站好。 “然后呢?”怕上司发现蒋诚的小动作,裴久川连忙追问下去。 “咳。”一想到后来的事,徐宵的表情有点不自然,“王之衡说,尽量别把这事往外传。” “我又不是外人!”小少爷迅速地抓住他话里的漏洞,耍赖到,“徐处你快说。” 这些天,躺在病床上,裴久川并非毫无收获。 至少他发现,自家上司对他好像上了那么一点心。 是因为那天看到自己被周宏打的亲妈不认的模样吗?他若有所思,如果真的是这样,当初应该多刺激刺激周宏,让对方下手再狠一点。 徐宵不知道下属心里在想什么,还在给对方讲王之衡见义勇为后令人哭笑不得的后续,要是他知道小少爷还琢磨着再被揍狠点儿,估计自己就要亲自动手了。 “把歹徒交给后面来的民警之后,他就回家了,谁知道......”一想到后来的发展,徐宵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第二天,被抢包的那个大妈去分局找王之衡,还带着她的女儿。” “女儿?”裴久川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她不是要......” 对上小少爷匪夷所思的眼神,徐宵点了点头,忍俊不禁到:“大妈说,一看这小伙子就是好的,要是不嫌弃,就给她当个女婿。” 裴久川目瞪口呆:“这么直接的吗?” “一连来了三天。”徐宵伸出三根手指,“最后王之衡被逼的没办法,给大妈暗示了一下......才消停下来。” “暗示什么?”小少爷没听懂这一段,疑惑地眨眨眼,“说了什么,效果这么好?” “......”徐宵想起来了,这位小祖宗连验孕棒都不认识,怎么可能听得懂这句话。 “没什么。”他耸耸肩,“总之,他被分局上上下下笑了个遍,我听说现在连看门大爷见了他,都喊他大女婿。” 尽管和王大胆关系不错,听到这个称呼,裴久川还是很没良心地笑了。 “他不是一直着急想结婚吗?”他把被子蒙到脸上,笑了半天,直到透不过气才钻出来,“现在人家都上赶着要他了,他怎么又不乐意了?” 徐宵挑眉,他当时也是这么问王之衡的。 “我是那种人吗!”被这么一问,王大胆暴跳如雷,差点把桌子拍坏,“搞得好像我抓歹徒是惦记别人家闺女一样!这年头做点好事怎么就这么难,还得把自己下半辈子搭进去?” “那你就接着相亲。”徐宵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别开你那辆掉漆的吉普去,算我求你。” “王队真是......”裴久川一脸感叹,也是个人才了,“那他什么时候才能结婚啊。” 徐宵耸耸肩:“谁知道。” “对了。”结束了对王之衡婚恋话题的讨论,他冲下属摆摆手,“你这差不多也该出院了?” 前前后后休养了快一个月,裴久川体质又不差,基本上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 徐宵倒是不介意让对方多休息几天,最近没什么案子,局里不缺人手。少一个小少爷,对工作没什么太大影响。 但自从住院之后,下属粘人的一面表现的越来越明显。 或许是平时见不到人,每次只要他一来,不待上两三个小时就别想走。 徐宵不是瞎子,门口杵着的蒋诚见了他就跟见了鬼似的,大概还惦记着之前自家少爷陷入险境的事儿,对上他没一次有好脸色。 不知道对方在心底把自己想成了什么样,徐宵苦笑,下属粘人又不是他的错。 不过.....大概最近他也确实对小少爷太纵容了。 “明天早上走。”裴久川冲上司眨眨眼,“头儿你会来吗?” 这个时间是他故意挑的,明天是休息日,不用上班。 小少爷这边算盘打得飞起,然后就看见徐宵有些犹疑。 “你有安排吗?”他后知后觉,“那我就自己回家,没事的。” 嘴上这么说,裴久川心里还是有点好奇,上司约了谁? “明天我要去扫墓。”他的好奇心很快就得到了满足,徐宵看了他一眼,敛了笑意,“你要是想跟着也行。” “......”发展过于跳脱,小少爷哑巴了。 提到这个话题,徐宵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随意地和裴久川闲谈两句后,他找了个借口先回去了。 扫墓......突然被扔下的裴久川念叨着这两个字。 谁的墓? 垚江公墓。 仿佛知道今天不是个什么让人高兴的日子,前一日还日光融融,今天天气就倒了过来,云层厚厚地压上来,积蓄着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雨水。 这片公墓很大,自进墓园,徐宵就没开口说话。 他一直在前面沉默地走着,手上拎了束奇怪的花。 说那束花奇怪,是因为它并非通常扫墓时常见的白色花卉,也不是鲜花店里包装精美的花束。 裴久川见过这种花,垚江的郊区时常能看到这种不知名的黄色野花,花瓣小小的,一簇簇凑在一起时,倒也有几分明艳的味道。 现在,它们被上司随意地捆在一起,拿来送给某个他不知道的人。 今天来看的,大概不是长辈或者亲属。他在心里推测,是同事?朋友? 还没等他理出个一二三,徐宵停下了脚步。 他们走了很久,已经到了墓园的偏僻处。 附近的墓好像没什么人探望的样子,大多数的碑上都积了肉眼明显可见的、厚厚的一层灰,生出一种身后的凄凉来。 小少爷有点紧张,他不太习惯这种压抑的气氛。 徐宵没注意到下属的不适,他俯下身,把花轻轻放在面前的墓前,然后动作干脆利落地起身。 “回。”他淡淡地对裴久川说。 “呃?” 这就完了?说好的扫墓呢? 裴家每年也会扫墓,通常由裴久川的父亲,还有剩下几个叔叔轮流组织。不说声势浩大,但也有模有样。虽然普通人家的规格不能和裴家比,但无论如何,多少也得缅怀两句,不该扔下一束花就跑? 当然,这话小少爷也就只敢在心里说说,因为徐宵已经走远了。 急急忙忙追上去之前,他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名字。 然后他一愣。 墓碑上很干净,除了最中央一个端正的“祁”字之外,再无痕迹。 它孤零零地立在那儿,不知道躺在下面的人究竟是谁。 —————————— 王之衡觉得自己要疯了。 自从出了“大女婿”那档子事,他对于结婚的热情一下消了大半截,一连几个热心人给他介绍对象,他都全部推了个干净。 然而,今天晚上这个相亲大会,他无论如何也推不掉了。 因为那是一个月前,经他的手,亲自组织起的适龄男女相亲会。 如果有可能,王大胆想穿回去,然后打死当时沉浸在相亲成功,从此摆脱大龄单身男青年美梦当中不可自拔的自己。 单身不挺好的吗?!他愤怒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叫你作! “之衡,你不能缺席啊!”另外几名负责人千叮咛万嘱咐,“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好机会,你要珍惜!” 珍惜个鬼!大女婿王大胆简直要哭出来,我不结婚了还不行吗? 但他不可能把自己被围追堵截的事拿到分局外面说,只能勉强应下。 反正......他苦中作乐地想,以前也没成功过,这次正常发挥,肯定也不会惹上事。 到了点儿,王之衡连警服都没脱,开着那辆掉漆掉到惨不忍睹的吉普,大大咧咧地去赴会了。 场地定在一个酒,来参加的大都是和他差不多岁数的男女,根据提前交上来的资料看,大多都是公务员、医生一类的职业,也有两三个大学讲师和自由撰稿人。 单从职业上看,大家似乎都是严肃正经的风格,但发展出乎意料地好,明明也没喝几杯酒,气氛就热烈了起来。 “你在这愣着干吗!”和王之衡最亲近的负责人端了一杯酒过来,拍拍他的肩,促狭一笑,“还穿着警服!怎么,喜欢玩这一套?” “滚滚滚!”王大胆今天是打定心思谁也不招惹,脸一沉,直接把对方推开,“再乱来我揍你!” 对方知道他这个狗脾气,吐了吐舌头,也不和他计较,自己走开了。 王之衡黑着个脸,躲在一边,先前还有两三个妹子上来搭讪,见他冷淡,也就不再搭理他。 王大胆乐得自在,问台要了两瓶酒,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一瓶下去,他歇了歇,喝得有点急,感觉有点招不住。 于是他停下,随意地打量着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人们。 这么一打量,他发现,好像不止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人群外。 台斜后方,一张圆桌上,正趴着一个女孩,大概是喝醉了,半天也不见抬头。 谁把一个小姑娘灌成这样?王之衡摇头,站起身,打算查看下对方的情况。 手搭上对方的肩时,迷迷糊糊的王大胆清醒了。 女孩的身体很凉,凉得没有一丝活气。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认为这一卷和最后一卷的名字是整本书里最好听的两个(正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