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睿王回府
次日一早, 睿王府的丫头们捧了备用之物依次进入寝殿, 沈纤荨站在菱花大铜镜前, 亲手为周牧白换上入宫的亲王朝服。 绛纱的单衣和帷裳绣着立龙缎团, 已熏了皇家惯用的龙涎香,锦袍水角之上有“海水江涯”, 滚滚烟波如惊涛拍案。 沈纤荨微低着头,仔细的替牧白整理妥帖的襟口, 细白如葱段的指尖反反复复滑过祥云暗纹的刺绣, 革带钩觫, 曲领方心,每一寸温度都是眷恋和不舍。 槛窗底下摆了盘云霄金莲, 窗屉子开着, 春日的阳光落在金黄色的花萼上,修长浅绿的茎叶晃啊晃,像无可预知的未来飘摇在细雨微风里。 周牧白挥了挥手, 丫头们齐齐退了出去。她略颔着首,额头抵着沈纤荨的额头, 好一会, 声音轻轻柔柔的道:“莫怕。那一日皇兄既然没动手, 现在就更不会动手了。” “嗯。”纤荨抿着唇哼了一声,双手下滑,抱住她的腰,脸蛋贴在她颈侧,柔顺而缱绻。 俩人温存了一小会, 外间里书瑶凛声请安,出门的时辰了。 牧白捉着纤荨的柔荑放到唇边吻了一下,“至多交申时候我便回来,你等我一道用膳。” 纤荨想起昨日遑遑的清晨,今日确实已放下良多,她挑了挑眉,俏笑道:“用小白菜么?” 牧白一愣,反应过来,咬牙做出凶巴巴的模样。 外头的书瑶看了看时辰,不得不出声提醒:“殿下,今日大朝,莫误了时辰。” 话音刚落,镂花门左右张开,周牧白自己打了帘子出来,一脸得意。 书瑶看得不明所以,伺候她出了寝殿门口,再转回内室,只见王妃背对着门坐在梳妆台前,凑得有些近,仿佛在看什么精细的事情。 “主子怎么了?”书瑶疾步上前,想着该不是春日里花粉儿沾到了长疹子了。 岂知纤荨断然到:“别过来!”说着还拿巾帕捂住了脸。 书瑶吓了一跳,离着还有两三步,她停了下来。片刻,恭谨道:“我记得房里还收着一盒子碧玉薄荷膏,是上回思源起疹子的时候请裴小太医配的,这便寻了来,给主子抹上?” 纤荨知她误会了,可这事儿让人怎么说。 她拧着身在心里把周牧白嗔了一万遍,心头却微微的欢喜着,像她与她第一次亲吻时似的。 书瑶指着两个小丫头,与她到收置装纳的紫檀立柜那儿翻了一遍,好不容易翻着了盛着碧玉薄荷膏的小瓷盅儿,送到睿王妃面前。 纤荨道:“都下去。本宫要歇一会,不必进来伺候了。” 书瑶见她一直用帕子捂着脸,只得走过去将几扇花窗都打开了,给屋子透透气。开好窗她行了个礼,“主子今日就莫往花园子去了,想是园中花多,让花粉冲着了。今日若是再不好,还是请裴小太医来瞧瞧。” 纤荨端着劲儿应了一声,等丫头们都退出去,房门又阖了起来。 她放下手中的巾帕坐到妆台前瞄了一眼,铜镜里映出她清秀精致的容颜,只是在美玉一般的侧脸上,印着一小圈已经消退了些的牙印子。 纤荨用指尖在牙印上摁了摁,脸上微红,印子却没消。她咬咬牙,娇嗔一句:“这颗小白菜,还会欺负人了呢!” 嗯,她忘了,其实她一直都会,欺(起)负(伏)她。 因着周牧白这一闹,沈纤荨心里倒没有之前那么惶然了。寝殿里的家私都是量着地步做的,她坐在紫檀木的雕花书案前,随手拾起一卷书,书页微卷,透着淡淡的墨香。 窗屉子都敞开着,有些澈澈轻寒。阳光却是极好的,透过镂花窗棂,一个一个的金色方格子落在青灰色的地砖上,大绒毯子绣着无边无际的芙蓉花儿,在青瓷砖上郎朗铺陈,看着就觉得温暖。 小铜鼎里燃着香,今年新贡的白梅冰片,是宫里御用的,太后念着睿亲王,让广储司送来半斤小饼,用金角镶滚的盒子盛着,挑几个小块投进鼎中,便能渲染成腊梅横枝的林境。 沈纤荨翻过一页书,渐渐沉浸在书香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外边喧嚷成一片,纤荨不知发生何事,身边也没个丫头。她扬声道:“书瑶。” 思源开门进来道:“书瑶往小厨房去了,听说小姐脸上叫花粉吹出了疹子,她去交代厨子和厨娘们避开虾蟹之类的寒凉之物。” 纤荨听着捂了捂脸,不置可否。外边喧闹声更甚,纤荨道:“你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话音未落,小团子小果子连滚带爬的冲到寝殿,才到外间便磕下头来,满脸喜色的高声嚷道:“启禀主子,大喜!大喜啊!咱们殿下被册封为王爷了!!!” 殿宇深广,廊檐琉璃,行走在期间,难免有渺小之感。周牧白沿着长长的中道直往承谨殿走,路上遇着同朝大臣,都向她行礼问安。 睿亲王在宫里被扣了几日,又毫发无损的回了王府,朝臣们议论纷纷,明眼人都知道,这一拨事儿算是过去了。 今日陛下指不定还会降罪卫瑾鹏将军,而睿亲王之擅往西陲,多半是“皇室宗亲,负江山守卫之责”,不痛不痒,一笔带过。 承谨殿上,周牧宸端坐龙椅之中,听百官奏疏。文武官员各有本启奏,大殿上不乏针锋相对,也总会有解决之道。 诸事归毕,殿中渐渐无声。周牧白站在百官之前,微微垂着眼睫。 刑部尚书抱笏启奏,罪臣卫瑾鹏原系朝廷三品大员,为一己之私擅离职守,千里赴卫,种种罪状,今已俯首归案,请陛下圣裁。 卫瑾鹏披散着头发,只穿着一件素白单衣,双手缚在身后,被两名宫中金吾禁卫押送到殿上。 期间事宜朝中上上下下皆已心知,今日大殿之上,多半都在猜测,此事是否会交由刑部和大理寺会审。虽然先太子妃不幸天人早逝,但陛下追封了仁德皇后,可见还是大有情谊的。 且卫瑾鹏毕竟是当今太子的亲舅舅,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更有人想,睿亲王也在朝堂上,是巧合还是明知卫将军回京才急急的赶来的,会否又如上回那般,搬出军功,硬驳了皇帝的面子。 有几个素来与卫瑾鹏不合的朝臣遥遥看着,脸上已露出看戏的神情。 周牧宸目下无尘,更不理众人心思,只淡问道:“昨日里爱卿可审出什么事由来?” 朝中诸人便是微微一震,目中都露出诧异之色。卫瑾鹏昨日入的京城,刑部竟然连夜审讯?而且很明显,这事儿得到了皇上的授意,其中端倪百态,就让人不得不深思了。 刑部尚书上前两步,双手呈上一封折子。他侃侃而论引经据典,最后那本是枉顾圣命,抗旨不尊,要万死难辞的罪事竟然轻描淡写的归到了其罪难免但情有可原上边。 朝臣们面面相觑。 兵部尚书一心要往军中塞入自家子侄,与卫将军不睦已久,此时站了出来,还未开口呢,皇帝已扬了扬手,轻轻一句:“功臣之后,从宽处置。” 众臣又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事情交回给刑部,议定了再上书。卫瑾鹏从头至尾不发一言,待到尘埃将落,又被先头那两个金吾禁卫押送离殿。 大臣们有的长舒了一口气,有的还皱着眉,更多的是面色沉静,波澜无惊。总之宦海浮沉,这么多年,也看多了跌宕起落。 周牧白心中微震,抬起眼望着高高在上的皇长兄。 鎏金龙椅上周牧宸四平八稳,对全敬安做了个手势,全敬安躬了躬身,将拂尘一扫,插(在)后腰上,抱了一卷明黄色圣旨,唱喏道:“睿亲王接旨。” 周牧白上前两步,撩袍下跪。 全敬安细长着嗓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茅土分颁,作藩屏于帝室;桐圭宠锡,宏带砺于王家;嘉玉叶之敷荣,恩崇涣号;衍天潢之分派,礼洽懿亲。 盛典酬庸,新纶命爵……” 他才念了个头,大殿中众人已换了数个表情,虽还不敢开口,暗地里早已是多番揣测。 只听全公公续道:“睿亲王周牧白,乃皇考圣祖皇帝之第三子,朕之弟也。醇谨夙称,恪勤益懋,孝行成于天性,子道无亏;清操矢于生平,躬行不怠;念枢机之缜密,睹仪度之从容。” 他语音一顿,声线又抬了几分:“今授以册宝,封尔为睿王,赐云州、抚州、铖州等三州十二郡为封地,永袭勿替。加食邑两千户、食实封八百户;固磐石于千秋,尤期永誉。保清修而罔斁,敦素履以无渝。卓令睿王择日往赴,此后著勉嘉猷,对扬休命,非召,不得入京!钦哉!” 一道圣旨,两端思量。 睿亲王晋封为睿王,一则,封地云州等三州十二郡,从此开府建牙,享食邑和实封,并可坐拥至多三万府兵。另一则…… 非召,不得入京! 虽是恩宠有加,可明里暗里都免不了堤防。这是蜜糖儿也赏了,棍棒却也亮着了。朝臣们彼此对望数眼,纷纷向皇家贺喜。 周牧白怔了一怔,才磕下头去,领旨谢恩。再抬头时看到周牧宸也正望着她,眉目间是当年并肩沙场的义气。 曾经的疑虑猜忌,再多的谗言纷扰,最终,他还是相信了她。 周牧白展颜一笑,光明磊落。 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 大朝散去,臣工们都向睿王拱手道贺,睿王谦虚回礼,寒暄契阔之后,全敬安从侧旁溜过来,打折千儿道:“恭喜睿王,贺喜睿王。陛下正在后头等着您,一道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周牧白点点头,跟着他走到皇帝跟前。 皇帝冕袍玉冠,长身而立,见她过来,深深望她一眼,忽然道:“三弟,你长大了。” 周牧白眼圈微红,不知怎的,竟想起了周凛。 周牧宸拍拍她的肩,不再说什么,与她一道往锦钰宫去了。 皇宫北门之外,睿王府的车驾还候在车马处,眼见着里边散了朝,朝里的大臣们三三两两的出来,与往日不同,今日仿佛还更热闹些。 睿王府十二亲卫都是官家子弟,从小耳濡目染,此时听到朝工们话里话外都离不开自家亲王,纷纷竖起了耳朵,更有几个看到了父亲或熟悉的长辈,悄悄溜过去打探一番。 这不探还可,一探竟都喜上眉梢,为首的亲卫自是稳重些,使个眼色将兄弟们招了回来,派一个机灵的先回王府报讯,其余的一律屏声静气,站得笔直,反而比寻常时日更老实了几分。 到了申末交酉时,圣旨下来了,睿王回府。 车驾已不是早先出门的那辆,而是御赐的宝顶金鞍,五驷座驾,全副王爷仪仗,五军开道,随行而来的还有一对一对举着各式伞羽赏赐的宫廷内侍。 车辇回到王府门前,大门外站着两排家丁,皆垂手跪地。十二亲卫一齐下马,迎着睿王进府。 睿王妃领着阖府上下人等再一次跪迎在庭院之中,欢贺之声如轰雷击浪。周牧白已换了睿王冠服,步步行来。 沈纤荨在她搀扶下抬起头,看到一双明媚含笑的眼。 “王妃。”她弯起明亮的眼眸。 纤荨随着柔柔一笑,眼里泛起一层薄薄水雾,牧白看在眼里,觉得心都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扬休命:君子以遏扬善,顺天休命。凡臣受君赐时多用之,兼有答谢、颂扬之意。 估计有小伙伴会问这个词,先写在这里,就当备注了。 勤快的作者菌啊,自己表扬一下自己。嘿嘿嘿。 蓝雨 砸来火箭炮一枚; 小雪野君 砸来手榴弹一枚; 一支半节 砸来地雷一枚。 嘤嘤嘤,谢谢诸位打赏。好开心哒。(^o^)/~拥抱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