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裙下之臣 有风也有月
临近十二点, 校园内已经没有了四处走动的学生，万籁俱静，唯有风声。
校医室就在器材室后面不远，同一栋建筑, 只要多走几步就到了。
门口青灰色的石砖缝隙生长出野草, 一部手机静静躺在草堆, 屏幕裂痕密密麻麻, 照射出同样破碎的月光。
傅初晨先发现了这部手机, 蹲下.身捡起, 捏在手里。
“……是我的。”乔延曦说。
“我知道。”
屏幕摸着有些割手, 傅初晨没递给她, 自己试着按了按开机键，等了半晌，手机始终没反应。
“坏了。”他起身, 声音低冷。
之前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现在，当午夜的晚风穿堂而过，卷起地上的秋叶, 刺骨的寒意深入骨髓……
傅初晨垂了垂眼。
乔延曦把当时的情况说得轻描淡写, 似乎这件事对她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了她的狼狈、她的脆弱, 他没准就信了。
她身上还穿着白天那套衣服，他也一样。
两个人从下午的比赛结束后到现在都没有回过寝室，一个为了送饭，一个为了找人，明明就差这么几步路……
就差这么，一点点。
傅初晨看着眼前挂着“校医务室”牌子的白色木门，心底不受控的升腾起烦躁和懊恼。他闭了闭眼, 忍下想要用拳头砸墙的发泄冲动。
乔延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侧头看过去。
月光朦胧幽淡，她看不清少年此刻的表情，却有种直觉，他现在的心情一定很糟糕。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傅初晨紧攥的手指松开，抬脚进屋，轻车熟路地从柜架上拿消毒水和医用棉签。
乔延曦坐在床沿，挽起衬衫袖子。
伤口的血液呈半凝固状态，雪白似玉的胳膊上留下一道道或大或小的血线，乍看之下，甚至有一种妖冶的美感。
不过傅初晨完全没心情想其他的，他垂眸看着少女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口，眉头皱得很深。
先用酒精沿着边缘消毒，再涂上药水，最后裹好纱布。
全程俩人都没说话，乔延曦一声不吭，傅初晨也没问她痛不痛，反正她的回答肯定是否定的。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叹气。
乔延曦当然会痛，只是不会承认。
问了也是白问，她需要这种言语上的关怀吗？
包扎到最后的时候，傅初晨蓦地停住。
乔延曦抬睫：“怎么了？”
傅初晨细细端详她的脸，漂亮苍白，眼神透着坚韧，又恢复成了平常的样子。
可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少女在无边黑暗里抬头看过来的那一眼，空洞、死寂，和现在天差地别。
傅初晨认真问：“疼吗？”
“……刚刚上药时你不问，现在就差系个蝴蝶结了你问我疼不疼？当然不疼。”
“行，那我下次早点儿问，”傅初晨低着头，还真给她系了一个蝴蝶结，嗓音低凉，“不过最好是别再有下次了。”
等他帮自己处理完全部伤口，乔延曦抬手前后看了看。
白色的纱布缠住了大半的手臂，技法娴熟，看得出来这位少爷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你经常受伤？”
傅初晨把用完的消毒水和棉签重新放回原处，听见这话回过头，似乎觉得好笑，眉梢挑起。
虽然没有回答，但乔延曦还是从他的眼神里读取出了“说的什么屁话”几个大字。
那看来都是帮别人处理的。
乔延曦盯着胳膊绷带上的白色蝴蝶结，微微抿唇，突然就觉得这玩意儿没那么顺眼了。
傅初晨忽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你知道我和谢洋是室友？”
乔延曦：“……”
瞬间，她就明白了。
谢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乔延曦一直都不太了解。
不过经过了今天下午，她终于能理解为什么A班那么多同学都怕他，毕竟这种敢在操场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甚至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就直接动手的人，实在惹不起。
据傅初晨说，下午那就相当于“过家家”，谢洋如果跟人真正打起来，不进个医院都说不过去。
“你为什么对他以前打架的细节这么清楚……”乔延曦狐疑道，“你也参与了？”
傅初晨：“算是。”
乔延曦：“？？？”
回答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是怎么一回事。
傅初晨解释道：“高一那会儿我在学生会纪检部，有人打架我当然要阻止——”
乔延曦：“于是你就大义灭亲了？”
傅初晨：“……”
乔延曦比了个手势：“你继续。”
夜晚凉淡如水，他们并肩走在回宿舍的梧桐道上。
刚才那位老师没等乔延曦伤口处理好就先走了，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人，踩着灯影，脚步慢慢。
“打架原因肯定要弄清楚，那次的起因是有个人在楼梯间骂教我们班的一个女老师，话说的非常难听，被谢洋听见了，直接给人从台阶上踹下去了。”
这种事还确实是谢洋能干得出来的。
“打架不对，但他本意是好的。”乔延曦说。
傅初晨掀了掀眼皮：“你倒是挺向着他。当初要是有你为他说话求情，兴许他还能少写两百字检讨。”
“……”
“你不也是么？”乔延曦视线落在他的脚踝，“你这一扭，现在可没人觉得错在他身上，大家都说他是‘见义勇为’。”
傅初晨不以为然：“还是太冲动。”
“那……”乔延曦停下脚步，微微仰头，沉静的目光望着他，“换做是你呢？”
“我？我当然不会这么做。”
白色的宿舍楼已经出现在视野内，乔延曦放弃了追问的想法，一句“再见”刚到嘴边，手里忽然被强行塞了部手机。
外壳是纯黑的，这个月刚出的最新款，不是她那部摔得稀碎的上一代。
“先借你用用。”傅初晨说，“上楼记得开手电筒，宿舍的感应灯有时候不太灵。”
每个人的手机里都会有很多私密的东西，像他这样说借就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乔延曦诧异地看向少年。
他神色漫不经心，好似无所谓一般。
怕黑这件事已经暴露，乔延曦也不嘴硬逞强，怀着复杂的心情收下了。
她站在原地没动。
傅初晨和她安静地对视了片刻，忽然叹息，抬脚往前靠近，手勾过少女的后脑勺，再一次把她脑袋按进怀里。
乔延曦没有反抗，额头抵着他的肩。
少年身上的气息和温度带着令她心安的力量，在漫漫黑夜里，如同救赎的光。
灯柱下有飞蛾在盘旋，两道人影在夜色里重叠，有风也有月。
上楼的时候，乔延曦无数次告诫自己，那只是一个单纯的，以示安慰的拥抱，没有其他含义，不要乱想。
可是剧烈跳动的心脏不这么认为。
她幽幽叹了口气。
推开寝室的门，林念还没睡，看见她回来了，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
平时这个时间林念没睡不奇怪，但专门等她等到现在，这就让乔延曦感到匪夷所思了。
这个点宿舍早就熄灯了，寝室只亮着一盏小台灯。
林念爬下床，趿拉着拖鞋，披头散发地走到乔延曦面前：“……你可终于回来了，说说，出什么事了？”
乔延曦看着室友此刻宛如女鬼般的造型，顿了顿，简单概括了一下今晚遇到的事。
“我草，这俩还是不是男人了？”林念听完很愤怒，“不记得长什么样也没事，到时候一个班一个班找过去，见到人了你肯定能认出来。”
乔延曦点点头。
其实真正让她在意的并不是他们是谁，而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上去好像一切都只是巧合。
那两个男生躲在墙角抽烟，她刚好经过，他们试图搭讪，结果失败，觉得没面子所以想要给她一个教训。
逻辑初看没问题，仔细想想，到处都是漏洞。
因为没有证据，所以乔延曦没跟其他人讲自己的猜测。
林念：“今晚就不关灯了。”
“这样你睡得着吗？”
“这有什么，”林念摆摆手，“反正我今晚本来就睡不着。”
她一直知道乔延曦有个球形小夜灯，每天晚上都会开，因为有床帘挡着，那点儿光被挡了七七八八，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之前林念从来没有怀疑过她是怕黑，还以为是学霸室友每晚都在床上看书。
“诶，其实，”林念准备跟她聊一场打开心窝子的天，“最开始我挺不喜欢你的，总感觉你好装，说话还爱答不理的，也不知道在拽什么。”
乔延曦：“我看上去很拽？”
林念：“第一眼看着是有点儿……”
“后来嘛，我就发现你是真的厉害，成绩才艺样样都出众，没想到居然还是个大明星。”
“不过按理来说你应该不差钱啊，怎么可怜得连饭都吃不起，跟家里吵架了？也是，看你这样子就不像会主动跟家里服软道歉的……”
“不过出了今晚这事，学校应该会联系你家长，等他们来了看到你这么可怜，肯定会心软的。”
……
这件事校方处理得也很迅速。
虽然正对器材室门口的摄像头坏了，但附近的其他监控还是好的，很快就排查出了几名行迹比较可疑的学生。
在这几人中间，乔延曦果然看到了两张熟面孔。
陈力和田轩早就做好了东窗事发的准备，只是没想到会搞出这么大阵仗。
早上八点钟不到，傅初晨带着德育处的几名老师亲自上门逮人。
因为今天是校运会的最后一天，不用上课，俩人还在梦里和周公约会呢，就被“哐哐”的敲门声惊醒。
陈力骂骂咧咧地去开门，看清来人后，脸色唰地变了。
田轩迷糊地睁开眼，差点没从床上滚下来。
他们平常也没少惹事，应对起老师的质问很有一套。只是现在证据都有了，比起狡辩，不如坦白从宽。
“是，是我们做的……”田轩一副知错的样子，“但我们只是想吓唬她一下，没准备把她怎么样。”
陈力跟着点头：“是啊老师，我们没有伤害她。”
当时陈力招手让乔延曦过来，这姑娘可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连眼神都吝啬。
陈力一气之下，就上前去推她。
乔延曦也不是那种好欺负的女生，直接就还手了。
推搡之间，碰巧撞开了器材室的门，他们就顺势把她给关进去了。
那个位置虽然偏僻，但也不是没人经过，只要随便喊几声，自然会有人来帮忙。
他们还以为乔延曦很快就能出来。
没想到……
即便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这种行为也是相当恶劣的，尤其这两个男生还不是初犯，更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得知要通知家长，俩人皆是一脸的心如死灰。
等老师们都走了，傅初晨还懒洋洋靠在他们寝室门口不动，狭长的黑眸微微眯起：“我听说……你们都是柔道社的？”
陈力目光警惕：“你想做什么？”
“想跟你们切磋一下，”少年散漫地笑了笑，“你们社长已经同意了，待会见。”
柔道社社团活动中心。
这场“切磋”一传十，十传百，最后搞得同学们其他比赛都不看了，全跑来柔道社的活动场地围观。
大部分人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单纯来凑个热闹。
作为知情人士，宁萌等人都快激动疯了。
台上。
傅初晨换上了专门的柔道服，宽松的白色上衣被腰带系紧，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线条。
看得台下的一众女同学忍不住吹口哨。
乔延曦的目光也在他的腰……或者说腰带上。
她对柔道跆拳道这些不算了解，但也知道白带属于最低的段位，完全是新手级别。
这人到底想干嘛？？
柔道社社长亲自当了裁判，不过站位却离得很远，一副准备袖手旁观的模样。
第一个上场跟傅少爷进行“友好交流”的是田轩，他体型偏胖，按理说是有重量优势的。
可惜上来就被过肩摔了。
接下来就是不停的起身，被摔，起身，被摔的重复……
后背猛地砸向地面，虽然地上铺有软垫，但总被这么摔谁也招不住啊。
田轩试图再次爬起来，却被少年紧紧按住胳膊，干脆利落地往反方向一拧，关节错位发出“咔”的一声。
他疼得龇牙咧嘴，惊怒不已：“你这是犯规！”
“啊，抱歉。”
少年微微勾起唇角，嘴里说着抱歉，手上的动作和这两个字没任何关系。
担任裁判的社长完全跟瞎了一样。
“我也不是你们柔道社的成员，不太了解你们的规矩，”傅初晨歪了歪头，嘴角笑意愈深，眼神愈发的冷，“犯规也是可以谅解的？”
谅解你妈。
田轩很想骂人，可是他敢肯定，如果真的骂出声了，这个疯子一定会直接卸了他的胳膊。
“我认输，我认输行了。”
“行，”傅初晨这才松了手，瞥向台下的陈力，“下一位，可以上来了。”
陈力知道这祖宗就是专门来找茬的，为的大概就是给他那位同桌出气，可是他也没办法啊，他两边都不好得罪……
“我也认输。”陈力说。
“你不行。”傅初晨在台上睥睨着他，“别给你们社团丢脸，我给你十秒钟，上来。”
陈力心说我他妈上去了才是真的丢脸好不好。
“十，九，八……”
观众席一排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都在帮忙倒数。
陈力咬着牙，还是走上了台。
丢脸就丢脸，忍忍就过去了，总比将来被这少爷彻底记恨上要好。
陈力体重比田轩轻，摔起来也更轻松。他倒是也想反抗，可是每当他做出犯规行为时，社长的眼睛恰好又“复明”了。
并美其名曰：“既然你是我们柔道社的，那就得守规矩。”
言下之意，人家又不是，遵不遵守都无所谓。
“这样显得我好像在欺负人，”傅初晨思考片刻，下颌微抬，挑衅的样子狂妄不已，“不如你们一起上。”
最终，田轩和陈力好端端的上来，鼻青脸肿的下去，不仅摔得背痛屁股痛，两只手臂更是钻心的疼。
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仇。
乔延曦看着少年闲庭信步朝自己走来，顶着全场注目礼，听见他说：“换做是我会怎么做，看见了吗。”
乔延曦：“……”
他所谓的切磋，就是找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