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江煊仔细回忆, 这好像还是谭熙第一次挂断他的电话, 毫不客气，毫无礼貌，毫不给面子。 他握着手机好半天, 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落差。 但谭熙是好哄的，上次他那么生气，但被他堵住之后还是乖乖软的一塌糊涂。江煊思考了一会儿, 从车库里面捞出了很久没有用过的车。 这台车一向都是江煊开的，哪怕是婚后, 他死了，谭熙也从来不开这种大牌车出去。 但江总喜欢。 很久没有这样脚踏实地的感觉，也许久没有做过驾驶座了。当他做鬼的时候，哪怕是端起来一杯水也要用很大的力气, 否则一不小心就会穿过去了, 终于又做了人，用的还是自己的身体，再次碰到这台车, 江煊心里势在必得。 他肯定能把谭熙接回来。 车子停在新修的路边, 江煊摇下车窗探头朝谭家看。谭熙房间的灯灭了, 但是谭家父母的窗前还亮着灯, 间或还有刘英逗江正一的声音传出来, 很显然他们还没睡。 谭熙睡的那么早？是知道他一定会过来故意躲着？ 江煊微微皱眉, 又一次拨通了谭熙的电话, 这一次很久都没有人接, 谭熙好像真的睡着了。 连续三通电话，谭熙一个都没接。 以谭熙的性格，如果看到了是肯定会接的。江煊自以为是的分析，他一定是睡着了。 他脑子里闪过既然接不到就先回去的念头，但最终还是走下车敲了敲门。 江煊来家里还要敲门，这是谭健未曾意料到的，他望着面前态度温和的年轻人，正觉得哪里奇怪，突然意识到江煊换了衣服。 “哎，谭熙给你买的新衣服穿上了啊？” 江煊点了点头，道：“我现在……算是人。” 这话有点儿怪，但谭健反应很快，他立刻伸手拍了拍江煊，用力掐了他一下，江煊疼的一抽，谭健立刻惊道：“你这是，这是诈尸了？！” 江煊含糊道：“我自己的身体，原来的……那个，很久很久之前的。” “……”谭健望着他的脸，犹豫了一下：“传说你有一双鬼眼？” “假的。” “传说你丑的惨绝人寰……” “……” 谭健皱眉：“你跟谭熙闹别扭，是不是因为你整容了？” “我没……” “我不是歧视你啊，那什么……”谭健皱了皱鼻子，像是闻了一下：“是不是你刚找回这个身体，尸臭吓到谭熙了？” “……”江煊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我臭吗？他自打死了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能光明正大的喷香水呢。 但谭健已经很久没在他身上闻到过味道了，这会儿嗅到了估计是觉得他用香水掩饰尸臭呢。 刘英抱着正一走了出来，见谭健还在门口堵着，忙道：“你这是干什么？让他进来啊。” 刘英跟谭健不一样，她知道谭熙自打回来就不对劲儿，正常情况下，谭熙听到江煊敲门过来肯定早就巴巴的过来蹭了，这会儿还没动静，只能是俩人闹矛盾了。但绝对不会是因为尸臭这样的破理由， 江煊走过来目光便立刻落在了谭熙卧室的门上，江正一巴巴的朝他伸爪爪，他却已经朝着谭熙卧室直走了过去。 江正一撅起嘴，扭脸愤怒地在奶奶怀里狠狠蹭了蹭，嘴巴里面发出不满的叫声。 推开门，床上的被子鼓起来一块，从弧度来看，江煊能猜到他这会儿的睡姿是蜷着身子的。 真的睡了吗？ 江煊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慢慢在谭熙床头蹲下。谭熙睡颜乖巧，嘴唇红润，闭上的眼睛眼线很长，能想到那下面必然是一对漂亮的眼仁儿。 “谭熙？” 谭熙睡的很沉，呼吸平稳。 “你今儿在这儿睡？谭熙估计是累了，到家就瘫着了。”刘英这么一说，江煊必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他点点头，简单收拾了一下，轻手轻脚的上了床，手正要去抱谭熙，肚子上突然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江煊猝不及防，腹部一阵剧痛，臀部一路后滑，出了床边之后直挺挺的朝后倒去。 谭熙坐起来，面无表情的道：“两个选择，要么出去，要么睡地上。” 江总沈着脸，有心想道歉，又说不出来。 他就那么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袖T恤，腿上套着四角内裤，面无表情的躺在了地上。 地上是真的凉，这种天气，能硬撑着的都是真男人。虽然这么跟自己开玩笑，但江煊知道，谭熙半夜肯定会偷偷给他抱被子盖的，毕竟他现在有了身体，就会生病，他那么心软的人，自然不会看着他受冻。 半夜，江煊的脸被打肿了。 他被冻的睡不着，睁开眼睛，谭熙却睡的很香，甚至还嘟囔起了梦话，像是在跟谁骂架，隐约能听到‘坏心肝’三个字。 谭熙好像只会这么骂人。 江煊想，他根本不知道他气急败坏骂人坏心肝的时候有多可爱。 但这么可爱的人，现在却不再关心他会不会感冒了。 江煊皱起眉，又撑了一会儿，眼看着天快亮了，谭熙还没有给他盖被子的意思，只好自己从柜子里面捞了个被子睡了。 江煊以前活着的时候生理钟就很准时，现在重回人间还是一样。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谭熙还是没醒，他把被子重新收进柜子里面，把衣服穿好，重新走到床前，把手掌撑在谭熙脸边儿，低头亲了他一下。 做早饭，一向是他哄爱人的必备方式。 外面的天刚亮，谭家父母也是刚刚起床，见到他也起来，立刻问：“谭熙呢？还睡着呢啊？” “嗯。” “懒猪。”谭健没好气，跟江煊道：“你起那么早干嘛？” “我想去买点菜，回来做早餐。” 里面传来江正一的叫声，刘英把穿戴整齐的小宝贝抱出来，笑道：“我们还是被正一叫醒的呢，他啊，像你，勤快。” 江煊宠辱不惊的笑笑，他知道谭家父母早上要晨练，顺手把儿子抱了过来，小家伙一上他的身就挠了他一下，报了昨天自己伸手却被无视的仇。 江煊找来背带，把他困在胸前，小家伙左扭右扭转不过来，气的对着空气拍了几下，小金铃铛哗啦作响。 沙发上的王九打了个哈欠，绿豆眼懒洋洋的望着这一幕。 谭健爱这个龟孙子爱的不行，见状便伸手把它抱了起来：“龟孙子，咱们出门儿锻炼去。” 江总胸前挂着孩子，一出门儿就被邻里的眼睛盯上了，因为他看上去年轻了不少，邻里都在怀疑他是不是江煊的弟弟。 “那谁啊？” “江煊。”江煊现在找回了身体，除了江冥跟谭熙之外，最高兴的莫过于谭家父母了，以后谭熙再也不用跟寡妇似的被人指指点点了，他们编了个故事，说以前都以为江煊死了，后来才发现那个是江煊的哥哥，可把谭熙吓坏了，虚惊一场！这个才是真江煊呢。 大家都觉得江煊变年轻了，刘英一笑：“衣服衬得，他以前老穿西装，老气横秋的。” 邻里事实上也没见过江煊几次，仔细看着面前的江煊，确定是人之后，事情便慢慢传了开，虽然有些人还在胡乱猜测，说其实这是江煊的弟弟，跟自家大哥的人搞上了之类的混话，但大活人摆在这儿，大家也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这也不过是一种茶余饭后的普通谈资而已了。 江正一还是第一次来菜市场。 地方上的菜市场让人眼花缭乱，江正一更是目不暇接，眼睛瞪得浑圆，眼珠子转来转去。而江总一脸淡漠一身名牌气势非凡胸前却挂着奶娃娃的模样也一样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回到家的时候，谭熙已经起来了，头发乱糟糟的抱着电脑打着哈欠在浏览网页，江煊提着蔬菜走进去，故作不惊异的瞥过去一眼，然后发现，谭熙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 他把购物袋放下，然后将宝宝解下来，双手托着江正一的腋下，像颁发奖杯一样递到了谭熙面前。 江正一见到谭熙就噘嘴，他还记得自己眼看着那么多鬼却吃不到嘴里的事儿呢。 谭熙随手把儿子接了过来，江煊站直身子，道：“早餐不宜太荤，所以我买了……” 谭熙合上电脑，抓了抓头，抱着儿子走了出去。 江煊吐出一口气，抓起蔬菜走进了厨房。 谭熙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的避风处，低头跟江正一对视，突然发现他嘴巴里面含了一只蜜蜂—— 卧槽什么时候飞过来的！谭熙硬是给他抠出来，江正一急的去抓，谭熙捏着死蜜蜂丢到了一边儿，小王八蛋顿时哇的哭了出来。 谭熙扯着他的小嘴唇儿，江正一瞪着泪泡眼被他揪的口水直流。 谭熙怒道：“什么都吃，下回蛰了你怎么办！” 江正一还要嚎，谭熙把手指塞到他嘴里，对方立刻用力的拿刚长出来的牙根去咬，谭熙又抽出来，揍了他一下。 父子俩在外面闹了一会儿，谭健脑袋上顶着龟孙子回来了：“哟，哭什么呢？” “他刚刚咬死一只蜜蜂。” “蜜蜂？！”刘英急的过来看：“嘴肿了吗？” “好像没蛰他。”这算是万幸了。 刘英放下心，道：“怎么不进去，在这儿不冷啊？” 谭熙抱着儿子走进去，进门儿就闻到了粥香，虽然都是蔬菜，但也都是谭熙爱吃的，江煊还专门给他弄了虾仁蛋羹。 刘英一看到这些，就笑：“江煊有心了。” “正一我先抱着。”江煊朝着谭熙伸手，谭熙没对他客气，直接把儿子塞过去，就开始闷头吃饭。 “谭熙，谭熙？” 甭管他们在饭桌上说什么，谭熙都一言不发，直到他自己吃好了，然后放下了碗，宣布了一件事：“我准备找工作上班了。” 一桌子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给正一找个保姆带，爸你认识的人多，帮忙找找。” 谭健下意识点头，刘英道：“可正一这孩子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你找保姆会不会吓到人家？” 谭熙沉默了一会儿，江煊道：“找我爸来看，他现在在家疗伤没什么事儿，我家墓里还有个老管家，他也能帮忙。” 谭健用手指挠了挠额头，道：“我觉得可行。” 刘英道：“要不我提前退休？” “这届孩子怎么也带完。”谭健说：“你得有始有终。” 谭熙的脸冷下来，道：“孩子是我的，不是你的。” 江煊：“……” “忘记说了，今天下午，你跟我一起去办离婚，还有你的遗产，手续交接还还给你。” 谭健惊的不行：“谭熙！” 这个家到底怎么回事儿，他们这好不容易对江煊这只恶鬼放下了芥蒂，谭熙又自己找起事儿来了。 江煊没想到他还在提这件事，脸色微微发青道：“我不同意。” “不同意公司还给你，还是不同意离婚。” “都不同意！” 谭熙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退让，谭熙眼神一软，笑了笑，道：“随便你。” 他放下筷子，离开了餐桌。 饭后，江煊来到了他床前：“谭熙。” 谭熙给几个公司投了简历，浏览网页的眼神不停，仿佛身边的人是颗大白菜。 “谭熙。” “……” “谭熙。” “……” …… 江煊算是意识到了，谭熙这回是铁了心了。他的脸色一沉，道：“好不容易才找回身体，我肯定不会离婚的。” “……” “我这个身体，还没有跟你做过爱。” “……”谭熙的手指一顿，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手指在触摸盘上继续晃动。 “也没有跟别人做过爱。” 那又怎么样，你以为你还能算处男吗？再说了，处男有什么稀罕的？ 江煊凑过来要吻他，谭熙一巴掌抽在了他脸上。 “……” “……” 空气里面一片死寂。 那巴掌似乎带着回声，震得江煊目瞪口呆，大脑发蒙。 谭熙打他！ 谭熙居然打他？！ 谭熙居然……打他…… 江煊愣住了，眼睛里面的不可思议持续了好久，但谭熙却已经若无其事的干自己的事儿了。 江煊捂住脸，很久都没有回神。 须臾，他像是丢了魂儿一样的走了出去，模样好像在怀疑人生。 谭熙的手抖了抖，等江煊一走他就开始吹手，疼疼疼。 江煊那张死了一千多年的老脸真是太硬了，打起来隔得他手心发麻，虽然不确定自己的手跟江煊的脸究竟哪个更疼，但谭熙还是决定以后尽量不用手打他了。 男人真的不能惯。 江煊被他打的当天就回家思考人生去了，没有再继续腻歪在这儿烦他。 第三天，江正一被江冥亲自过来接回了家，谭熙则去了新公司上班。 还是游戏公子，还是美术策划，谭熙做人做事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低调的像是没有这个人。 江煊也回到了公司里面去上班，他什么都没有说，杨峰就随口编了个故事，把四下飞起的谣言给堵住了。 然后他发现江总自打回来之后就十分不再状态太，经常摸着自己的脸发呆，杨峰仔细观察他那张脸，忍不住觉得他是不是去打了胶原蛋白，虽然除了时不时发呆摸脸思考人生的时候，他那气势几乎跟以前一模一样。 董事们都在想幸好当年没有给谭熙下马威，否则现在还不知道要被江煊怎么整。 “江总……” 江煊终于忍不住问出来了一个问题，却是跟工作毫无关系：“你被人打过吗？” 杨峰一脸惊恐，谁谁谁敢打江煊，就冲他这张气势十足的脸，也都是他打人家？ “我爸我妈都打过我。” “你女朋友打过你吗？” “……”杨峰沉思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在江总面前还是应该维护一下自己的面子，他严肃道：“当然没有。” “如果你被你女朋友打了怎么办？” “……”杨峰又沉思了一会儿，犹犹豫豫道：“我，我做错事了吗？” “错了。” “那我得宠着她，理解她，她如果喜欢我，肯定是气急了才会打我。” 江煊又一次陷入思考。谭熙打他，是因为他真的生气了吗？很生气很生气了吗？ 那，那是不是他打了自己之后就扯平了？江煊想完，又被臊的皱起眉，其实他知道自己过分，但是又不想承认自己很过分，他总觉得，谭熙那样的好脾气，应该会给足他面子，给他个台阶之类的…… 但谭熙，却打了他的脸。 他这辈子都没被人打过脸。 杨峰瞧着他眼神变幻莫测，脸色也阴郁着，思考着他应该是被谭熙打了……说起来，谭熙居然会打人吗？江总得做了多让人痛恨的事情才能让谭熙打人啊。 杨峰想，老话说的真没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但江总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把兔子逼急了，他还在想谭熙怎么可以那么凶，怎么可以打他，就算他做错了事，谭熙怎么可以打他呢？他怎么能家暴呢？好好说话不行吗？ 又过了两天，杨峰又被江煊叫住了：“要是你女朋友打了你，她很久都没有跟你道歉，你会怎么做？” “……”杨峰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道：“我觉得您要是做错了，麻溜儿道歉最现实，纠结那么久，小心谭总不要你了。” 江煊脸色巨变，他冷冷道：“谭熙没有打我，他根本不会打人！” 杨峰不说话了。 但江煊开始坐立不安。 椅子上好像插满了针，让他坐不安稳。他眉头皱起，杨峰的那句，小心谭总不要你了，在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响…… 三月底的天气下了一场春雨，气温骤降，谭熙上班坐在屋内没觉得，一出门儿才发现自己的外套拿薄了。平时为了下班方便，他一般都放在公司不远处的露天停车场内，此刻望着密集的雨幕，谭熙揉了揉鼻子，准备等一会儿。 他自打知道自己是鬼王之后就十分惜命，特别担心一不小心就挂了，所以这会儿根本不敢冲进去淋雨。 他怕自己成为因为感冒死亡的那个。 一辆奔驰在公司的阶梯下停下，谭熙站在上面，望着撑伞从上面走下来的男人，脸顿时一冷。 江煊直直冲着他走过来，将伞撑在了两人的头顶：“坐我的车回去。” 谭熙朝一边儿挪了挪，江煊跟进两步，谭熙又挪了挪，江煊又跟进两步…… 后面有晚走的同事扭脸看到他们，顿时小声嘀咕：“那人谁啊？” “有点眼熟……” “看不清脸，追谭熙的呀？” “谭熙早结婚了，简历上写着呢。” …… 同事们识趣的撑伞离开，谭熙都已经要被逼的掉下台阶了，猛地上前一脚狠狠踩在了江煊的皮鞋上，怒道：“别离我那么近！” 江煊的脚趾在鞋子里面缩了一下，被他生气的表情吓得顿了顿，微微后退一步，还是坚持：“我送你回去。” 谭熙又推了他一下：“一米外，站好。” 江煊的表情很不悦，他做人的时候，一向是发号施令的人，做鬼的时候，又被奴役了太久，以至于无法忍受别人的命令。 但他还是忍住，听话的量了量距离，又上前一步：“一米外就不能给你撑伞了。” 谭熙继续盯着雨幕，祈祷着快停快停。 江煊道：“我来的时候问过我爸，他说这个雨至少要下到今天晚上十二点，而且会越下越大。” 谭熙还是不理他。 “我说真的。” 谭熙淡淡道：“气象局说这是阵雨，不会下太久。” “气象局不准。” “我相信科学。” “谭熙。”江煊放软语气：“你信我一次，行吗？” “我可信你太多次了。”谭熙说完，雨突然停了，他伸出手试了试，在江煊难看的脸色中笑了笑：“你看，你又骗了我。” 他终于下了阶梯，鞋子踩在湿漉漉的地面发出轻微的水声，江煊撑着伞望着他一路走下去，心中五味陈杂。 杨峰从车里面探头，疯狂对他做口型：“追啊！要什么面子！！” 等江煊看到这个口型的时候，谭熙的身影已经从面前消失了，他后知后觉的追过去，到了露天停车场，谭熙的车子一下子冲过去，毫不留情的溅了他一身的泥点子。 江总又一次目瞪口呆。 谭熙，谭熙现在对他，居然，居然连最起码的公德心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