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索命追踪07
“砰!” 棺材盖从外面被盖上。 "你大爷的!" 阮洋一推, 没有推动, 来不及再推一下时, 整个棺材就剧烈地震动起来,然后上下翻滚。阮洋抱住自己的头, 还是被撞到了好几下。等四周都恢复平静后,被转得七荤八素的阮洋立即抬手推开头上的棺材盖。 阮洋咒骂了几句。当时没回头,光听声音也知道是阿强突然推了自己一把, 只是阿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阮洋看到四周的摆设不由哀叹一声。 此时四周的摆设同灵镜里的里屋一模一样, 只是家具陈旧, 积满灰尘,有的还腐朽虫蛀, 角落还挂着蜘蛛网。 窗外不再是冬日阳光暖溢的午后, 依旧是秋风瑟瑟的静谧夜半, 看来是回到了小土院了。 下意识伸手向脖子间,确认玉铃铛还完好地系着, 阮洋心里感到莫名的心安。 阮洋忍不住回头看看自己刚爬出来的棺材,又疑惑了半天, 总觉得哪里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绕着棺材看了半天,才意识到棺材直接搁在地上放着。 棺材怎么放置是有讲究的。只有在丧葬铺子里还没做好的棺材, 或者是已经装殓好逝者入坟后,棺材才可以落地,其余时段,要么架在长木凳上, 要么被人扛在肩上,总之不能触碰到地面。 阮洋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这里不是丧葬铺子,难道是死人坟里? 立即转身,拉开里屋门,门外是阮洋今夜闯入遇见疯女人的厅堂。厅堂正中央布满灰尘的方桌上,摆着几个盘子和碗筷。盘子里装着的是墓地里人们祭拜逝者的贡品,或者是枯枝烂叶夹杂着恶臭味的腐肉。 阮洋涌起一股恶心,庆幸灵镜里并没有将桌上的饭菜吃进嘴里。 可现在怎么办呢? 灵镜里,阿强猛地将自己推回棺材中,把自己送回现实。而一个劲儿催自己去里屋的老沟长应该是老沈在灵镜里的样子。 灵镜里的老沟长虽然极力模仿现实中的老沟长讲话的方式,但对阮洋的称呼还是传到出了老沈的暗示。 灵镜里的老沟长喊他“臭小子”时,阮洋只是心中**分的怀疑。当阮洋提到“炸花生”时,阮洋没有错过老沈脸上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原先**分的怀疑现在变成十分的确定。阮洋在村子里跟着老沈学道术时,曾经做过炸花生给他吃,老沈边吃边夸赞阮洋炸花生手艺顶顶好。 这也是阮洋透露给老沈的信息,确认了自己的身份。 老沈应该是同阿强串通过,帮阮洋拖住疯女人,助他先逃离灵镜。 只是现在该怎么办? 阮洋推开土屋门,不由愣住了,推不开,再使劲就有淅淅沥沥的碎泥土从门缝里漏下来。 完了,真不会被自己乌鸦嘴说中了?自己根本没回到小土院里,而是还在吴正国的坟坑里,只是坟坑里别有洞天,布置得跟小土院一模一样。 刚看到窗外黑漆漆的,根本就不是秋夜静谧,而是因为在地下。 经过魂神离体进入灵镜后,阮洋的心理承受能力在一连串古怪的事件下急剧增强,没有太过于惊慌无措,反而能快速地调整好自己,冷静思考。 老沈是同自己一起跌到坟坑里的,肉身必定也还在这个坟坑里。 阮洋顺着墙根踱步了一圈,估算了整个地下小土院的大小,解下玉铃铛,抛向半空中。玉铃铛散发出幽幽的青碧色,刚好可以照亮一方天地。 阮洋抬脚往里走,悬在半空中的玉铃铛便跟随着阮洋的脚步飘浮,始终尽职地为阮洋带来一片光亮。 从里间往外,地毯式搜索,终于在厅堂的大橱柜里发现了昏迷不醒的老沈。阮洋伸指一探老沈颈侧,脉搏还在跳动,只是神魂离体,一时不得归位。倘若神魂离体过久,便再也融入不了肉身。这也是在灵镜中,女人一直拖延时间劝阮洋吃饭的原因。 阮洋在老沈腰间摸了摸破口袋的位置,掏出墨斗,围着老沈的肉身在地上弹了一条线,可以暂时阻止邪祟入侵。 又从破口袋中找到一根犀牛角,点燃,一股清新中带一点腥甜之气的味道在小土屋里散开。阮洋拍拍窝在橱柜里昏睡不醒的老沈:“老沈,再委屈你一下,等我把你的神魂找回来。” 点燃的犀牛角会引鬼,也会令鬼术显形。古时就有人为了求仙问道,走火入魔,误入鬼道,用犀牛角香作路引,进入鬼术幻化出来的非真实环境,企图在这个自己想象出来的空间里醉生梦死,实现人生中所有的**。 阮洋在点燃犀牛角的那一刻,脚底下昏暗的地面就如同被清水冲洗过后一样,以阮洋的双脚落脚点为中心,慢慢向四周扩散,显露出色彩鲜艳,生机勃勃的崭新土屋和院子,只是无论墙壁,屋梁,还是摆件,无不呈现半透明状态。 阮洋将手伸向半透明的墙壁,惊异地发现,自己的手掌居然可以穿进墙壁里,就像所有东西只是虚空的幻觉,一碰就破。 此时的小土屋空无一人,之前厅堂里的女人,小男孩,老沟长早已消失不见,甚至连方桌上的饭菜都和原来刚摆上方桌时,一模一样。 阮洋不敢掉以轻心,依旧举着燃烧的犀牛角,出了院门。 之前他是神魂离体,幻化成吴正国的样子,出现在这个疯女人构想的虚幻中,现在是以阮洋的身体行走在这个诡异的非现实世界里,必须要格外小心。 在阮洋出了院门,往老沟长家方向走去时,他身后的半透明小土院颜色加深了几分。 一路上不见一个人影,没听见一声家畜的声音,整个石子沟仿佛一个死气沉沉的乡村。阮洋背脊挺得笔直,头皮有些发毛,他感觉所有的房屋,草木背后都有一双阴森森的眼睛紧紧盯着阮洋,跟随他的行走而视线转动。 阮洋步行估计了下距离,现在他的位置应该还是在现实世界中乱葬岗的范围。这股异样的感觉难不保是自身的阳气,吸引了不少没来得及凝结成人形的阴气在作怪。 走过的路,阮洋不敢再回头看,生怕肩上灯盏被哪个胆大妄为的阴物吹灭,自然没有发觉自己身后走过的地方不再半透明,反而有些实体的状态。 拐了个弯就到了老沟长的家。阮洋没有敲门,翻墙进了院子。 老沟长的家同疯女人的土院子一样,静悄悄的。阮洋绕着土屋子走了半天,没瞧见屋内有一个人影,这才推门进去。 从外屋搜查到里屋,果不其然,在里屋也发现了一副同疯女人家一样的棺材搁在地上。 阮洋脚步一顿,心中疑云大起:没听说老沟长家里哪个人已经死了呀?去老沟长家借宿时有看过老沟长和他妻子的影子,可以确定这两人不是鬼,那么老沟长家死的又是谁? 看这棺木并没有上红漆,呈白色。白色的棺材专门用于未出阁的女子或早夭的少年。阮洋猜测道,死去的不会是老沟长的孩子。 阮洋走进白色棺材,细细看了一圈,棺材上并没有钉上棺材钉,提一口气,正要掀开棺材盖时,一只冰凉的手轻拍向阮洋的肩上。 觉察到背后有阴风掠过,阮洋猛地一低身子,没有回头去看,而是直接两脚张开,弯下腰去,从两腿之间向后望去。 一个清瘦的少年,穿着款式老旧的寿衣,站在他的身后,从上而下疑惑地与两腿间向上打量的阮洋对视。 “......” 阮洋见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清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整了整微乱的衣摆,说:“你是谁?” 少年反问:“这话该我问你,你又是谁?为什么站在我的床旁边?” “你的床?” 阮洋见少年点着头,指着阮洋身边的白色棺材:“这个啊。你是谁?” “我是借住在老沟长家的客人。” 少年听到阮洋的回答,面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打量着阮洋像在看一件商品是否趁自己心意。少年说:“你不该来这里,快回去。” 再一次听到“快回去”,阮洋问:“可我还得找到我的朋友,他们在这里。” “你的朋友?”少年奇怪地问道。 “一个老头子和一只鬼。” “可我除了你,没有见过其他人。”少年回答,“你真的要快点回去了,要不然会永远被困在这里,再也不能离开。” 阮洋看了一眼犀牛角的量,说:“我的犀牛角还够烧,不急。” 少年呵呵笑出声来:“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个东西能够保护你?” 阮洋疑惑地看捧着肚子笑的少年一眼。 少年抬起手指指了指阮洋身后的墙壁,说:“你自己看看你身后走过的地方。” 阮洋正要回头,又硬生生顿住,还是选择张开腿,弯腰从腿间看的姿势,身后空无一人。阮洋转了转眼珠,再仔细看了一遍,才发觉少年指的地方。 原本半透明的墙壁,摆设如今都慢慢颜色变深。阮洋快速起身,心生不好的预感,大步走到墙壁边,伸手去摸墙壁。 发现原本在疯女人院子里,能穿过墙壁的手,现在只能浅浅地/插/入/墙壁中。这个世界的东西在随着阮洋呆的时间,变得真实,立体。 少年笑嘻嘻说道:“我没骗你。你身上有阳气,在这儿呆得越久,周围的物体就能吸收你更多的阳气。等他们吸收了足够的阳气,变成真正的实体后,你就只能困在这里,再也不能顺着来时的路回去了。你怕不怕?” 少年像是一位恶作剧成功的顽皮孩子,故意讲了一大堆骇人听闻的话,最后再故意戏虐地问阮洋怕不怕。 阮洋一言不发,掉头就往门外走。 少年有些惊异,没看到预想中的惊慌失措,六神无主,颇感意外和无趣,跟上了阮洋:“唉,你这人,胆子那么肥呢?就不怕被永远困在这里?” 阮洋猛地停下脚步,转身问少年:“为什么要怕?怕能解决问题吗?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还要找到我的朋友。” 少年眼中神色微微荡漾,扯了下阮洋的袖子:“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非得为了你可能再也找不到的朋友失去离开这里的唯一机会吗?这样送死你觉得很对?” 阮洋不吭声,大步往外走,袖子却再次被少年扯住。 少年说:“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的自己特别无私,特别崇高?白白浪费别人善意的提醒,只为了可有可无的朋友,自己浑身上下都冒着道德高尚的金光?” 阮洋伸手一把拨开少年扯着自己衣袖的手:“小屁孩,你懂什么?现在这个世界还没有完全成实体,我还有时间去找他们。道德崇不崇高我不知道,我只懂得他们为了救我才被困在这里,如果我一走了之,就这样失去了他们,我一辈子都会后悔。” 少年像看着一个白痴一样看着阮洋:“你还说你不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冒着道德高尚的金光?你这一大堆义正言辞不就在说你很高尚吗?” 阮洋看了一眼颜色越来越深的墙体,心知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想大步甩开这个少年,不想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与少年无聊的争辩下。 少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继续恐吓道:“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还是你一看到我就很喜欢我,决定留下来与我作伴,但又不好意思直说?” 阮洋瞥了一眼少年,似在让少年看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继续往院外走去,心里不知道想到什么,语气温柔了几分:“我不会永远出不去的,有人一定会带着我离开。” “谁啊?”少年敏感地感到阮洋提起这个人时,心境十分平和和信赖,就像朝圣者讲起自己曾经见过的圣光。 阮洋浅浅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一把拉开院门,“轰——”地一阵猛烈的阴风刮过。 阮洋忍不住眯起眼睛避开风头,等在睁开眼睛时,外面的景象一切都变了。 寒冷的风猎猎地刮着,周围的树木树叶全都凋零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天空不再是冬日温暖的午后,而是冷冽刺骨的冬夜,漆黑幽深,没有一颗星星。 “呼呼”的寒风顺着巷子席卷而来,发出一声声恐怖的/低/吟/,像有无数冤魂在哭诉着生前的冤屈,久久不愿散去。 阮洋看着院门外没有一点豆大灯光的村落,朝身后的少年问道:“怎么回事?” 身后的少年探出脑袋,习以为常地说:“哪有怎么回事,不就是吴家婶娘又在想念她当家的么。” “吴家婶娘?”阮洋刚重复这个词立马就品味了过来,是指吴正国的妻子,那个疯女人。阮洋相信少年的话,这个非真实的世界似乎同吴正国的妻子有丝丝关联。之前自己充当吴正国,土狗充当吴正国的儿子时,外面阳光明媚,一派岁月静好的样子。 “你知道她当家的是怎么死的吗?”阮洋面对院外突变的情景,不知道一时该往哪里走,直觉告诉他,只要解开吴正国妻子的怨念和偏执,这个非真实的世界自然就能打破。所以,阮洋回头问了少年一句。 少年眼珠子滴哩咕噜转了一圈,拉起阮洋的胳膊说:“跟我来,我带你去看看。” “去看?” “对啊!你不是说想知道吴阿叔他怎么死的吗?我带你去看看啊!” 阮洋心中疑惑不解,看吴正国怎么死的?难道在这个非真实的世界里,吴正国死亡的情景会经常重演? 少年确实是石子沟的村民,对石子沟弯来拐去的小径偏路都很熟悉。阮洋跟着走了半天,才发觉自己已经离石子沟中心的位置越来越远,像是要出了石子沟。 “我们这是去哪儿?” “你怎么这么啰嗦,还要不要知道吴阿叔怎么死的了?”少年对紧跟在身后的阮洋一直提出疑问有些不耐烦,“就快到了,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吭声。” 阮洋这才静默下来,可眼睛看着周围越来越黑的夜色,越来越急的寒风,心里不由忽上忽下,抬手捏紧了玉铃铛,才心里稍稍安定。 一离开灵镜时,阮洋看了手机,没有信号。一重新回到灵镜后,阮洋再看了眼手机,信号格还是显示为零。不知道应书怀这个时候在干什么,有没有打过电话给自己,一见打不通会不会着急。 阮洋甩甩脑袋,不愿意在这个应该专注力高度集中的时候,再让这些儿女情长分散自己的思绪,紧跟了一直在前面带路的少年几步,从一个小草坡翻了上去,再拨开草丛来到大路上时,阮洋呆立了片刻。 “这......这不是我们来过的路吗?只是这条路小了一些,但其他都没有变,这个界碑也在。”阮洋盯着路边一个刻有石子沟的界碑,喃喃低语。 “没错啊,这就是通往我们石子沟的大路,应该是被修过,拓宽了些。不过我又没有出去,也看不见现在的路有多宽,但是车辆要进出石子沟,必须经过这里。”少年拉着阮洋躲到一棵大树后面。 阮洋抬头望着这棵大树的树冠,这不就是当时元文熊晕车呕吐的那棵树吗?看来当时躲在树冠上呵笑的果然是疯女人。疯女人见我们走后,从树上爬下来,从小草坡翻下去,抄了近路回到小土院,然后在院门后盯着从院子前经过的我们。 在我们一进入石子沟开始,全程都在疯女人的监视下。阮洋想到这一点,不寒而栗。 “你抖什么?”少年觉察到阮洋的不对劲。 “没什么,风太冷了。”阮洋拉紧了身上的外套,掩饰道,“我们现在躲在这里要等到什么时候?” “嘘!”少年穿着单薄的寿衣,却没有一点被冷风吹到的寒意,神情严肃地看向大路的尽头。 大路尽头来了走来两个人影,一个高一个矮,大人牵着孩子。远远有稚嫩的声音传来:“爸爸,好冷啊,也好累啊!我要走不动了。” “同子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快到家了,你妈妈煮了一大锅鸡汤,我们赶紧回家喝热鸡汤咯。” “哈哈哈,爸爸我们来比赛,看谁更快。” ...... 阮洋目光一错不错,看着这对相互鼓劲,沉浸于欢乐的吴正国父子,讲话不同于老沟长的一口土味,反而像受过教育的人。 正在两父子你追我赶的欢快时候,有汽车的引擎声从浓重的冬夜中传了过来。在两父子身后,一辆大货车“哐当哐当”疾驰而至,车头灯坏了一只,只剩另一只照亮前面的路。 大货车转弯太急,夜色太黑,在阮洋下意识要冲出去的时候,少年按住了阮洋的身子:“你救不了的,十九年前,吴阿叔和同子就死了。” 随着一声极其刺耳的刹车声音,孩子撞飞出来,吴正国趴在地上,手臂反折,满头是血,还在靠着另一只没折断的手臂,费劲地朝自己的儿子爬过去。 大货车上的司机似猛然被惊醒,探出头望了望趴在地上的两个人,和大片的血迹。 吴正国好不容易爬到儿子身边,听到儿子气若游丝:“爸爸,我好疼啊!好疼啊!” 吴正国不敢去碰儿子的身体,只能抓住儿子的小手掌,五雷轰顶般不知所措,徒然转头大声朝大货车喊:“我儿子还没死,还有救!快点送我们去医院!” 大货车司机拉开车门,跳下啦,望前走了几步,在吴正国激动的求生目光中,忽然又停了下来。吴正国刚看见生命曙光的脸色大变,紧张万分,话语急促:“求求你!只要你送我们去医院,我儿子能活下来,我绝对不会追究你的责任!只要你送我儿子去医院!他还能说话,他还有救!” 吴正国太紧张了。这么冷的冬夜,石子沟里的人早早就回家窝了,很难再有人从这里经过。要不是今日是儿子的生日,早前承诺带他到镇子里去玩,也不会错过回石子沟的末班车。 一路走路回来,路上没见着一个人影都没让吴正国这么惧怕过,在这个司机面前,吴正国却整颗心揪了起来,生怕他弃他们而去,斩断他们最后的希望。 他一手握住儿子,抬着满头是血的脸朝大货车司机猛磕在沙石上。沙石把吴正国的前额磕得更加鲜血淋漓,迷糊住眼睛。透过血红的视线,吴正国大声嘶吼着,乞求着,咒骂着,也没有留住大货车司机仓皇而逃的脚步。 大货车司机猛打了一个弯,顺着来时的路转眼离开。 “爸爸,我好冷啊!我想妈妈,我还想喝鸡汤。”儿子的声音在冬夜呼呼的寒风中越来越小。 折断了手臂的吴正国咬着牙齿,含着眼泪,嘴里不停念叨:“没事没事,爸爸带你回家!爸爸带你回家喝鸡汤。” 拖着儿子趴上自己的背上,攀着另一只手臂往石子沟里爬去,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混着沙子和泥土的宽大血痕。 “爸爸,怎么还没到啊?我好想睡了。” “同子?别睡,爸爸给你讲故事,给你唱歌。你听爸爸说,今天生日在镇子上玩得开心吗?明年生日爸爸带你去城里玩,绝对更有意思。”吴正国粗喘着声音絮絮叨叨,却许久都没听到儿子的回应。 吴正国身形一僵,声音颤抖起来:“同子,你跟爸爸说句话啊!你说你要不要喝鸡汤?说呀!” 儿子的手从吴正国的脖颈上滑了下来,垂在吴正国脸前。吴正国愣愣地看了半天,在寒风凄凄的冬夜里爆发第一声嚎啕大哭,强烈的哀痛与怨恨被冷冽的寒风吹散开来,惊得大路两边的树木都瑟瑟发抖。 在一阵阴风刮过,吴正国和同子的身影都如云烟被吹散得无影无踪了,只余下若有若无的哀哭在空寂的夜空中回响。 阮洋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着这一惨剧的发生,喉头像埂塞住了一团棉花,暗哑着嗓子无法发声。 少年抹了下湿润的眼角,无论这个惨剧重演几遍,他都还会忍不住为小时候的玩伴难过,更别提吴家婶娘了,一夜之间失去了当家的和娃子。 阮洋震惊之余,理智慢慢回笼,他终于找到别人一直隐瞒的秘密。在仅剩下一只车前灯的照射下,阮洋看清了大货车司机的面容,那个人是,元文熊。 亡命死局,就是吴正国冤魂不散,怨念未消,在石子沟徘徊了十九年,才找到能够与自己签下亡命死局锲约的邪灵,展开迟到了十九年的报复。 阮洋突然心生一股念头,干脆就对元文熊撒手不管好了,让他自己好好尝尝自己种下的业障因果。一报还一报,十分公平。 阮洋被少年扯着正要离开,忽然看见大路的那头有微光闪现。阮洋停下了脚步,对少年指了指微光闪现的方向。 少年目露疑惑,似乎也不明白这缕微光的出现。 阮洋低声问:“之前那个......结束后,有这缕微光出现吗?” “没有啊,我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少年有些警惕。 阮洋抓住要跑走的少年继续躲在树后面,看着大路那头的白色微光越来越近,等快到面前时才发现那是两缕生魂。 而这两缕生魂阮洋也都恰好认识。 一个是元文熊的妻子元太太,一个是元文熊的女儿晓晓。 阮洋目光一凝,元太太和晓晓的生魂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看生魂的面容,两人神色呆滞,目无焦距,仿佛只是听到了什么召唤似的来到了这里。 阮洋看着两缕生魂朝着石子沟的方向去,干脆抓起少年一路跟踪。走到石子沟里,顺着小路拐了几个弯,重新回到小土院前。眼睁睁地见两缕生魂直接穿门而入,被阮洋抓着少年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怎么回事?”阮洋问。 “你要进去?不要了?”少年看了一眼院门,抖了抖,“自从吴阿叔和同子去了之后,吴家婶娘就变得有些......有些不一样了。你不是要找你的朋友吗?我们赶紧去找。” 阮洋抓住正要脚底抹油开溜的少年:“朋友当然要找,但只能从吴正国妻子身上下手,破解她的执念后,灵镜自然会消除,我朋友自然会得救,更何况里面还有两缕生魂。” 少年撇了撇嘴:“就是有生魂才可怕啊。吴家婶娘应该是要剥了生魂里的神元,想复生吴阿叔和同子。” “什么复生?这么荒唐的事怎么会有人相信?” 少年感觉自己被冒犯了,有些不开心:“对于深陷绝望的人来说,只要还存有一丝希望的事都会去尝试。” “元文熊该死,但元文熊的妻子和孩子是无辜的呀,她俩并不是造成吴正国和吴同惨死的凶手,不应该受此劫难。” “吴家婶娘才不管无辜不无辜呢,只要跟元文熊沾染上关系,都不会放过的。” 阮洋突然视线都凝在少年身上,狐疑地盯着他:“你呢?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你怎么会被困在这里?你是老沟长的谁?” 少年拉着阮洋躲进旁边一个门里,阮洋注意到院墙已经到只能戳进一根手指的程度了。 少年说:“你问那么多干嘛?” 阮洋盯着少年,别有深意地说:“我必须要尽快破了这个灵镜。最快速靠近吴正国妻子的途径就是献上一只魂魄。” 少年感到阮洋打量自己的目光,抱住自己的双肩,有些生气:“你看着我干嘛?” 阮洋脸上挂起痞气的笑意,靠近少年几分:“你虽然不是生魂,但也有神元,只不过效果没有这么好。你说我把你捆好扔进小土院里作诱饵,引出吴正国妻子,我再趁机制服她。灵镜一破,我和朋友都得救,简直完美。” 少年眼神一转,指着阮洋身后大叫:“吴家婶娘来了!” 阮洋盯着少年的目光都没有偏移半分,直接驱动玉铃铛,甩出金鞭,把本想骤然向后退的少年捆了个结实。 “你!你怎么不上当!”少年瞪圆了眼睛。 阮洋嗤笑道,拍了拍少年的脑袋:“哼,都是本少爷玩剩下的伎俩,还敢班门弄斧?” “哥,你别捆那么紧。我说。”少年见风使舵的本领倒是十分顺溜,“你说的沟长是我爸。我爸太疼我,想我也复生,便学着吴家婶娘用特定的手法埋了我的遗体。等吴家婶娘成功后,立即依葫芦画瓢。所以石子沟里的乡亲们对吴家婶娘偷家禽的事也没有办法,因为我爸明里暗里都照应着她。” 少年见阮洋的目光严厉起来,立即抬手朝天发誓:“我保证,我才没有想要复生呢。虽然我也很想我爸妈,但吴家婶娘这个复生法子挺鬼扯的,手段也......也不太好,我还是想早早去投胎,断了我爸妈的念想,可是我找不着轮回路啊,也没有阴差来接我。” 阮洋想到在乱葬岗里看见的阴兵借道,想来应该是吴正国妻子和老沟长用了什么障眼法瞒过了阴差,没让他们发现遗漏的魂魄。 阮洋说:“我可以替你超度,送你去轮回,帮你带话给你爸妈,但你现在要帮我。” 少年眼睛一亮,说:“成交。” 阮洋收回了金鞭,正在思索着一招制服吴正国妻子的方案。少年忽然像觉察到了什么一样,视线微微上移,随即一把扣住阮洋的双手,整个人跳上阮洋身上,把他压倒在地。 “你......” 阮洋正要反抗,也觉察到了不对劲,抬头一看,只见头发蓬乱如鸡窝的吴正国妻子蹲在墙头上,垂着眼睛看着他们“呵呵呵哈”直笑,不知道看了他们有多久。 阮洋立即明白少年的意图,配合假装被少年扣住爬起来。 少年一脸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吴家婶娘,你看我抓到了什么?可以剥他的生魂呢。” 阮洋一听,眼下只能打断牙齿往肚里吞。原本随意想的反击方案现在居然落到了自己身上,真的是人生无处不惊喜。 “呵呵呵哈~” 吴正国妻子疯笑了几声,伸下手,提起阮洋的衣领。她的力气大得惊人,直接拎起阮洋像拎着小鸡仔一样,跃下墙头,进入小土院。 这是阮洋不知道第几次进入这家小土院了。一进院门,差点没被吓一大跳。元太太和晓晓的生魂被一根麻绳吊着挂在院里的柳树上。面无表情的生魂悬着,同柳条一起随着夜风摆动。 吴正国妻子将阮洋用麻绳捆了个结实,打了好几个死结,然后提起弯弯的镰刀往吊着生魂的柳树走去。 吴正国妻子用镰刀挑起碗里一点朱砂,往地上抹,开始画些乱七八糟,阮洋也看不懂的线条。阮洋见她这样疯疯癫癫的样子,明白了。吴正国妻子应该是从哪里看了一些歪门邪道的书籍或者资料,半路出家,学得四五不着六的,就是蛮力在一阵胡搞。 就这样能复生丈夫和儿子,不是搞笑嘛。 少年偷偷递了一块碎瓦片给阮洋,让阮洋自己蹲在墙角慢慢地磨麻绳,然后走到吴正国妻子身边,装作好奇聊天:“吴家婶娘,你这样做,同子就能回来跟我一起玩了?” 吴正国妻子眼露兴奋,朝他“呵呵呵哈”直笑,弯弯的镰刀直冲着少年的门面比比划划。 少年捂住自己的鼻子往后跳了一步:“婶娘婶娘,你慢点,我知道了。唉对了,今天是不是有人闯了进来?” 吴正国妻子磨着镰刀瞥了墙角的阮洋一眼。 “不是他,是不是还有别人?我好像有听到动静。” 正磨刀磨得霍霍有劲的吴正国妻子掉头,眼中精光积聚,直勾勾地盯着少年看。少年被看得心里突突直跳,发毛得很,打了个哈哈:“没有吗?可能是我在这儿呆太久,呆出错觉来了。” 少年转过身,拍着胸口假意往屋里走。 即将磨断最后一根麻绳的阮洋瞧见转身进屋的少年身后,吴正国妻子狰狞地举起了抹上一层红红朱砂的弯镰刀。 阮洋顾不得麻绳有没有解开了,瞬间挑起,一头撞向吴正国妻子,大叫:“闪开。” 少年暴退到墙根,贴着墙脸色发白,魂体有些透明:“发生了什么?” 阮洋大喝:“她识破了,要杀你。” 少年顺着墙根慢慢往旁边挪动:“我只是想轮回投胎,不是想魂飞魄散啊。” 阮洋反手将被捆住的手往吴正国妻子刀口上撞,最后一根麻绳应声而断。阮洋现在知道吴正国妻子半路出家,杂七杂八学了些巫术,不再有顾忌,直接扯下玉铃铛抛向空中。 玉铃铛急速旋转,清脆的铃铛声在院落里响亮震荡开,震得悬着两缕生魂的柳树整棵树抖了三抖。 吴正国妻子用弯镰刀刀背撩起了挡在眼前的头发,惊异地看下飘在半空中散发着碧绿幽光的玉铃铛,忽然大笑起来,盯着玉铃铛目露贪婪。 阮洋忍不住扶额,这吴正国妻子真的是失心疯了,看到一个法器就想着据为己有,完成复生大业,也不看看自己的巫术才到什么水平,也不怕被反噬。 吴正国妻子甩了下弯镰刀,挑起一大撮朱砂,将掌心往刀刃上一擦,一抹嫣红的鲜血顺着刀身缓缓滑下,一个纵身就要劈向玉铃铛。 阮洋伸手,金鞭从玉铃铛里飞出,落入阮洋手中。阮洋手腕一翻,漂亮利落的弧线从掌心的金鞭腾起,推向玉铃铛。玉铃铛“唆”地一声直接滑落到阮洋的虎口出,鞭尾打出一声响亮的鞭响。 一层淡淡的金色之气荡开,震得吴正国妻子劈过来的弯镰刀刀身乍然出现一片裂纹。 “铛!” 弯镰刀蓦地炸开,碎片带起凌厉的劲风四溅开,狠狠插入地上,墙上,荡起一片细尘。 阮洋身形往后一撤,正要挥起金鞭鞭飞溅过来的碎刀片。 倏然,手背一暖。 一只大掌覆在自己握着金鞭的手上,挥动起金鞭三下两下“唰唰唰”地就把飞向眼前的碎刀片扫得一干二净。 阮洋后背贴在一个宽厚的胸膛中。身后的人环住自己,带着旋转,将金鞭舞出一道道美丽的金色流光,转眼之间将危情紧急的时刻变成一段柔情蜜意的华尔兹。 “技巧不错,就是速度要再练快点。” 头顶上传来一句话,低低地犹如耳语。 阮洋忍不住抬头,意料之中地跌入一片久违的星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