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存林心里的这个人, 是不可说的。 他一直瞒得很紧,家里人还不知道这事。 她姓崔,以前也是虎头村的闺女。 十多年前,嫁到镇上的沈家, 生了一个儿子和俩闺女。当家的是个打烧饼的,老早就去世了, 只撇下她孤儿寡母的, 相依为命。 为了维持生计, 她一咬牙就接了当家的班。 在镇子上, 沿街摆着个烧饼摊子, 过起了抛头露面的日子。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 这沈崔氏仅三十出头就守了寡,外加上皮肤白净, 模样儿还算周正, 自然颇引人注目。这一露脸不当紧,她的烧饼摊子前也格外热闹。 时不时, 就有来搭话的, 也有上来调笑的。 当然, 也挡不住地痞流氓前来骚扰。 沈寡妇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一开始, 她扎着个围裙,不苟言笑, 不理不睬, 只是埋头做事。可发现人家根 本就不怕她,时间一长也变得伶牙俐齿起来。 她嬉笑怒骂, 说变脸就变脸。 一言不合,拿起笤帚就打,搞得那些二流子们也没办法,背地里都喊她“母老虎”。 可她这么一发威,摊子前也渐渐平和起来。 无论是谁来了,她都能巧言应对。 于是,靠着这股子泼辣劲儿,在街面上扎稳了脚跟。 由于手巧,她打的烧饼个头大、芝麻多,吃着宣乎,味道还好。 一来二去的,也有了点名气。 虎头镇上,一提到“沈寡妇的烧饼摊子”,街坊邻居们都知道。 十里八乡来赶集的,也有慕名前去尝尝的,好解解馋。 那年春天,他去镇上给爹买烧饼时,认出了她。 小时候,他在村里见过她。 知道她小名叫腊梅,是腊月里生的,比他小三岁。虽然从未和她说过话,可多少有点印象。后来,见她年轻轻的就守了寡,也抱着点同情。 觉得她,真是可惜了。 而两年后,启宽娘也走了。 他也成了个鳏夫。 那时候家里困难,也没续弦的念头。 只想着把几个孩子拉扯大,早点成家立业。 一恍,五六年过去了。 家里的日子逐渐宽裕起来。 偶尔想吃个烧饼,就去光顾她家的摊子。 一来二去的,就有了点头之交。 渐渐地,俩人熟识起来。 她见了他,也格外客气。 后来就改了口,称呼他为“章大哥”。 他瞅着她,和他年岁相当,人勤快不说,心眼儿也不错。 就存了一份心思。 而她呢,对他也有点意思。 只是碍着那寡妇身份,不好轻易开口。 况且,她还拉扯着三个孩子,即便有啥想法也难以实现。 只好悄悄掩下了那份心思。 一转眼,解放了。 她在沈家已经守了十多年。 虽然顶着个泼辣名声,却从未传出过那些风言风语,可见品行也是个端正的。 瞧她家现在,孩子也大了。 儿子娶了媳妇生了娃,俩闺女也出阁了。 只有她,还那么孤苦伶仃地守着。 他的心,不由得活泛起来。 外加上冬娃娘那事,对他也有所触动。 于是,在上个月,他暗地托人去说和。 可没想到,沈家死活都不肯答应。 那沈老爷子,甚至跳着脚说:“沈崔氏进了我沈家的门,生是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到了入土时,还得和我儿合葬在一起……” 听到这个消息,沈寡妇脸色煞白。 也绝了那份心思。 而他呢,也无可奈何。 只是,时不时地去那烧饼摊子前,晃悠一下。 和她说几句宽心话儿。 现在,有了这个条文,他俩是不是也能换一种活法? 章存林的心,再次活泛起来。 他想,得找到叶先生好好问问。 像沈寡妇这样的,是不是能自己作主,找个好人家? 今天的课,上得格外欢腾。 乡亲们从祠堂里出来时,有的喜笑颜开,有的交头接耳,有的皱着个眉头,还 有的若有所思。 总之,都受到了震动。 徐甜甜见爹的神情也有些激动,还一下把冬娃背起来,说驮着他走。冬娃乐得嗷嗷直叫,抱着爷爷的脖子不肯撒手。 徐甜甜也咧了咧嘴。 和凤芝一起搬着小板凳,回了院子。 一进门,就抓紧时间做起饭来。 一家人匆匆吃了饭。 刚放下碗,就见爹提着半布袋玉米出了门。 说去镇上一趟,换点玉米面回来。 徐甜甜有点奇怪,爹咋这会儿去镇子上? 那下午的课,不上了? 倒是凤芝踮着脚过来,和她咬了咬耳朵,轻声说道:“咱爹,怕是去看那个沈寡妇去了……” 徐甜甜一听,也抿着嘴笑了笑。 关于爹有相好的事,她也才听凤芝说起。这段日子,爹一直以为家里人都不知道。殊不知,他和人家眉来眼去的,哪里还瞒得住? 不过,这话只能私下里说说。 若当着爹的面,只怕让爹下不了台。 对这事,最敏感的是启宽大哥。 消息也是他那边带回来的。 看他的样子,似乎不大乐意。 可爹呢? 自个儿孤零零地过了十年,也该有个伴了。 对此,凤芝倒是能体谅爹。 娘走时,她年纪小,印象也不深。 所以对爹有了相好之事,倒是开通得很。 转眼三天过去了。 识字班里,天天讲了那个“婚姻法”。 村子里也都在议论纷纷。 崔家门里,还有专门跑去问崔大婶子的,询问那改嫁之事。那几家经常干架的,也跑到工作组说理,让曹组长给撑腰。 像那位孔大婶子,就哭哭啼啼地数落着:“曹组长啊,您给评评理儿,这都新社会了,娃他爹咋还敢动手打人啊?” 而那位李家大婶,干脆两手叉腰,冲着她男人吼道:“啊呸!你这个死东西,再敢这么闹腾,老娘就去区里打离婚去!让你们李家还有那几个小崽子,都喝西北风去……” 这几天,村里明显起了变化。 因为这部婚姻法,那些饱受封建礼教压迫的劳动妇女,第一次有了依仗。 相比起以往,就连说话的气势也足了起来。 当然,受到影响的不仅仅是妇女,包括那些鳏夫们在内,也开始蠢蠢跃动起来。 徐甜甜注意到,爹这两天的气色格外好。 两眼炯炯有神,看着也没那么刻板严肃了。 见了冬娃,就抱起来打悠悠,哄得冬娃咯咯直笑。见了启康,也不再吹胡子瞪眼了,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爹的变化,凤芝也发现了。 心说,估计也是那个“婚姻法”闹的。 瞧爹这个样子,莫不是那沈寡妇又同意了? 因为这事,她还特意去问了翠翠姐。 “姐,若那沈寡妇上门了,你乐意吗?” “乐意,当然乐意了!” 徐甜甜心说,爹虚岁才四十六,日子还长着呢! 反正她婚也离了,家也分过了。 即便那沈寡妇上了门,也不是她婆婆,也管不住她。 再说,爹有个人疼着,这笑脸也多了不少,家里也热闹些。 正当一家人都乐滋滋的,等着听好消息时,章老爷子又上了门。 这天,刚吃了晌午饭,就见老爷子进了院子。 他呼呼地喘着粗气,脸上也不咋好看。 爹赶紧迎了出来,呵呵笑着把老爷子让进了堂屋里。 不一会儿,就听到老爷子在屋里嚷嚷着:“存林,你把那信和照片弄哪去了?” “爹……昨天,孩儿见那信和照片受了潮气,就放在火上烤着,不小心着了……” “存林……你……你这个混账东西……”老爷子拍着桌子,骂道。 徐甜甜正在灶屋里收拾碗筷。 一听到动静,就赶紧拉着冬娃回了屋子。 心说,爹果然是个能干的,这是把信和照片都给烧了? 只怕老爷子这一关不好过? 这老爷子一向脾气大,又是个容易迁怒的主儿,指不定把气儿撒在哪儿呢? 她可得小心点。 堂屋里,老爷子坐在那里,一连骂了半个时辰。 最后,嗓子眼里实在受不了了,才住了嘴。 章存林呢,早有思想准备,就厚着脸皮在一旁应着。 他不断地给爹续上茶水,小心地赔着不是。 反正,打死他也不承认自己是有意的。 而老爷子呢,对此半信半疑。 所以才格外生气。 可信和照片已经没了,也拿老二没办法。 临出门时,他朝西厢房狠狠地瞅了一眼。 觉得老二这么做,都是为了这个孙媳妇。 瞧瞧那狐狸精一般的模样,怕是使了啥招术? 出了院子,章老爷子往西头走去。 他背着手,正昂着头走着,迎面地撞见了李神婆。 李神婆一见老爷子,眼睛一亮。 立马迎上前来,吃吃笑着,和老爷子打着招呼。老爷子心里一动,就冲着她招了招手。俩人找了个背静地方,压低嗓门叨叨了几句。 最后,那李神婆用手捂着嘴,斜着眼睛,笑道:“老爷子,您就放心好了,这 事交给我,保准能办得利利量量的……” “好,李神婆,有你这句话,咱就放心了!等到事成之后,定有重谢……” 有李神婆给提着劲儿,章老爷子这才感到痛快了点。 他朝李神婆摆了摆手。 就背着双手,颠颠地回了家。 一进屋,就歪在榻上,眯缝着眼睛想着刚才的事儿。 这一两个月,总觉有点邪乎。 可具体是哪儿不对劲? 却又说不上来。 看来,还是李神婆瞅得准啊! 都是因为这个狐狸精,才害得宝儿不能回村。 怎么也得借着神灵之手,给好好整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