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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那位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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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藻前一直都未曾出声, 除了青之川主动把话题引到他身上的那次除外。他的存在感稀薄得厉害,因而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着实吓到了一目连。    事实上,青之川也被吓到了。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玉藻前, 莫名被他的身形刺得有些难以回神。    他那依靠着廊柱的身影孤寂且萧瑟,如同孤立秋日平原上仅此一颗的树,纵然悄然飘下最后一片落叶也无人知晓。青之川心中竟也不自觉得涌满了苦涩。    过分共情,对于他人的苦楚感同身受, 这可以说是青之川最严重的缺点,但持有这一陋习的本人却对此甘之若醴。她私以为偶尔感受一番他人的痛楚, 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但如果对象是玉藻前, 就不太容易共情了,因为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伪装。    玉藻前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撕破虚伪的笑颜, 流露出不受控制的悲伤呢?青之川记不得了, 但她记得在一目连开始谈起那位神明的故事之后,玉藻前就变得同往日不一样了。    她忽然莫名地迫切渴望知道玉藻前究竟在想些什么。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欲/望,大抵是因为过分的好奇心在悄然作祟。    好奇心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想。    ——她闹事了吗?居然招来了神罚。    这话如同尖锐的倒刺, 深深扎入一目连的心间, 若是想要拔出,便非得承受更剧烈的疼痛不可。但一目连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 回答道:“因为她的信徒中出现了为非作歹的恶徒,所以神明判定她没有尽好身为神明的引导责任, 所以降下了神罚。”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他很想大肆冷笑几声, 但最终却没有笑出声来。    此刻的他似乎连嘲笑都做不到了。    式神们忍不住唏嘘起来,对于四十九院的遭遇颇感不满,毕竟这样的惩罚实在太过不合情理了。与其说是惩罚,倒不如说是高天原神明的固步自封。    一目连略有些式神,不自觉地喃喃道:“那一日,我本想救下她——就算是为她而死为好。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对于即将到来的足矣撕裂灵魂的疼痛丝毫没有一丝畏惧。但她什么都没有说,仅仅只是将我推开,而后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天雷之间。最后的最后,即使我已不再是风神,我也没能救下我最后的信徒。    “如果她那时能说些什么,而不是沉默着护我周全,那该多好……说些什么话,只要能够给我留下个念想就行……”    他的声音沙哑得宛若揉碎的砂纸,揉搓着每个听者内心最脆弱的一角。青之川悄然回头看向玉藻前。    玉藻前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微微充血的眼睑和努力绷紧的嘴角透露出了他的不安心绪。    是呵。如果能留下些什么,哪怕仅仅只是一个眼神,只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言片语,都不至于会让残留于世的生者如此悲痛。    但现在玉藻前的身旁什么都不存在了,唯有记忆残存。    疼痛化作空荡,吞噬着一切感官。    四下无言,气氛有些过于凝重。直觉告诉青之川这样的气氛会让深陷痛苦泥潭者愈发沉沦于悲伤之中,她觉得很有必要出声打破现下的僵局。    可突然要说些什么,青之川也想不到应当开始怎样的话题,只得故作轻快道:“一目,你是不是喜欢她呀?”    “喜欢?唔……其实我也不知道。”一目连小声嘟哝,眼神有些躲闪,“或许是,但或许也不是。她是我的信徒,从我还是风神之时便追随着我,信任着我。我不想让她离开。    “我怀念着与她一起居住在神社里的日子,即使那时她已是高高在上的神,而我只是一个丑陋的妖怪罢了,但我仍旧无法忘却那段时日。”    他看着远方,记忆飘向了原处,但那个熟悉的身影却模糊不已。晃神之间,消失在了回忆的狭缝间,再也寻不到踪迹了。心脏猛然一沉,仿佛坠入深潭。    大概痛楚持续太久也会免疫,他居然已经感觉不到多少心痛感了。    “说实话,刚被你召唤出来,知道你的名字的时候,我真的被吓到了。我还以为你当真是她的转世呢。”一目连轻笑了起来,语气不再沉重,“但你们长得完全不一样,性格也截然不同。况且我说过的,她陨于神罚,不可能再有转世的机会了——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没有。”    “她是个怎样的人呢?”青之川好奇道。    一目连深思了一会儿,但没有犹豫太久:“她比你沉稳,也更认真一些。你略微有些浮躁,但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大问题。不过你很活跃,和什么人都能打好交道,这一点是她所没有的。她太安静了,虽然也很会闹腾我……”    完美无缺的回答,显然一目连深谙说话的艺术。    “真的吗……?”青之川本人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还存在着名曰浮躁的问题。    不过既然一目连说了,这问题不严重,她也就放心了,暗自下定决心要改正这问题。    一目连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已说了这么多,也不决定再隐瞒什么,坦诚道:“每一次念起你的名字,我就会想到她。我总是有些害怕直接称呼你,生怕四十九院青之川这名字会勾起太多回忆,所以我只敢叫你‘大人’。很抱歉,你如此关心我,甚至为我建造了一座神社,而我却暗藏心事,一直都没有对你说起过我的心结。”    他朝青之川鞠了一躬,但青之川却先他一步扶起了他。    “没关系,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意我——不是因为我叫做四十九院青之川,而是因为你身为我的式神。”    能说出这样的话,绝非出自于青之川的莫名自信,而是对于式神的绝对信任。    如同暖阳一般,来自青之川的信任穿透了他心间残余的阴霾,再度重归一片光辉。    “我以前喜欢以姓氏称呼她,而后也会用名字作称呼。”一目连轻笑着半垂眸,掩去眼底些许柔软,但他旋即抬眼,再看不出任何端倪,甚至还开起了玩笑,“既然这样的话,还是叫您为四十九比较好呢。”    青之川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才算得体。她瘪了瘪嘴,嘟哝道:“……如果你觉得这个像编号一样的称呼不难听的话,就随你喜欢。”    这回惊讶的变成了一目连。他瞪大了眼,以防万一,小心谨慎地向她确定道:“真的可以这样叫你吗?”    青之川还没回答,酒吞煞风景的大笑却率先给予了答复。    “你果然还是喜欢四十九这个称呼。”酒吞拍着青之川的肩膀,不怀好意地揶揄了起来。    “你们这群家伙话真多啊!”青之川双手叉腰,嚷嚷起来也是气势十足,“四十九这绰号只能由一目叫,你们不许凑热闹!”    “为什么?这名字可是我们和酒吞大人苦思冥想了许久才得出的智慧结晶呢!”般若也帮腔道。    “……这种难听的称呼哪里能够称得上智慧!”    青之川气得声音都变尖了。然而这话落进在她身边时日已久的厚脸皮式神耳里,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罢了,同平素无异。“凝造出四十九这个智慧结晶”的一众式神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气得青之川恨不得锤遍他们的脑袋。    肃穆的气氛一扫而空,这是个好迹象。但各人心中因回忆而勾起的深切痛楚,是否真的消失了呢?    深秋,黑夜降临得很快,只闹腾了一会儿天色便暗下了。妖鸟挥动华美羽翼的冲向天际,遥远的群山间,能隐约听见妖怪的叫声。    黄昏之际,逢魔之刻。    秋天的黄昏短暂极了,不多时异动便全然停息。没有火烛,神社内更显昏暗。    难得出一次左京,青之川可不愿意趁着夜色回去,便索性决定住进先前来过的温泉旅馆内。    玉藻前悄然隐在了神社的暗处,等着式神们全都离开了,就连青之川的嬉闹声都听不见了,才又出了神社。    他没有跟随着青之川的脚步一同去往温泉旅馆,他自有想去的地方。    林中不知为何竟起了一层薄雾,行走于朦胧中,他的思想不受控制地朝着未知的方向胡乱冲撞。    神罚……魂飞魄散……无法复生……    真是糟糕的字眼。    他努力放空大脑,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可惜事与愿违。所幸,在大脑回想起最糟糕的记忆之前,他到了此行的重点。    神明——村民愿望的倾听者,四十九院青之川的神社。    确切的说,是神社的残骸。    四十九院的神社,坍塌得比一目连的神社要晚一些,因而看上去没有那么凄惨,毕竟她更为年轻。    廊柱和青石台阶残存,石灯笼已被成了碎石,被雷劈得焦黑,不知是否那日神罚的手笔。断裂腐朽的木头散落在地上,凌乱不堪,如同被战争席卷过似的。悬于塞金箱上的黄金铃铛半埋在土里,只要玉藻前稍一用力,就帮它脱离泥土的桎梏。    玉藻前略微收紧手掌,冰凉的金铃贴紧掌心。记忆中的铃音再度在玉藻前耳畔响起。他忽然很想知道,这铃铛是否也有着同巫女神社前悬挂着的铃铛同样清脆的声响。    对于这个因为无妄之灾而受到神罚的所谓神明——确切的说,是同巫女有些近乎相同遭遇的可怜人——玉藻前为她感到惋惜。    过去承载着信徒祈愿的塞金箱已然零落成泥,玉藻前也找不到什么地方可以将这铃铛悬挂起来,只好放在青石台阶上。他还不忘摆正铃铛下的流苏,虽然流苏的下摆已变得毛毛躁躁,不再呈现出往日的朱红色。    他站在残骸前,久未回神。目光虽集中在铃铛上,但却没有丝毫聚焦    “你果然在这里。”    少女的声音穿破黑空,传入玉藻前的耳中。他闻声扭头,正见青之川朝他走来。    青之川这话说得胸有成竹,仿佛她确实早已猜透了玉藻前的一切心事,但青之川当然不可能有这样了不起的本事。就连在神社的断檐残桓前见到他,都不是什么巧合,而是青之川走遍周边各处才制造出的结果。    夜里还是有些冷,青之川拢紧羽织,站在玉藻前身旁。清泠的月光洒在肩头,涌动在两人之间的无言寂静却显得格外美好。青之川不想打破这难得的美妙氛围,踟蹰着不知是否应该开口,但她费劲心神寻找玉藻前就是为了吐露深藏于心的疑惑,如果什么都不说,那么鼓起勇气前来简直就如同闹剧了。    想到这里,她不再迟疑。她清了清嗓子,将心中最后一点犹豫彻底扫空,压低了声,小声说道:“我其实挺好奇这位神明的经历,总觉得你似乎很好奇于她。”    “嗯……”玉藻前虚应了一声,但随即却又轻摇了摇头,一反常态地向青之川解释道,“我在意的不是她,而是神罚。”    “神罚?说起来,关于神罚这一点,也确实挺让人在意。或许这话带有一些主观色彩,但我不认为她应当因为信徒的过失而受到神罚。”说到这里,青之川忍不住长叹了口气,唏嘘道,“人心向来难以猜测,更不可能轻易引导,就算是神明也无法矫正恶徒的心思。她不值得受到这样的罪罚。”    玉藻前轻笑了一声,但笑声中却满满的都是嘲讽感。    “所谓正义伟大的神明,其实大多都是一群自以为是,将阴谋论贯彻    于心的家伙。他们都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出于正义与大义,但说穿了,也不过是一己私利的愚蠢罢了。就算他们做下再无理再任性的举措,也能被曲解为所谓的正义。”    “但他们是神,没有人能够对他们指手画脚。”青之川这话回答得丝毫没有底气。    玉藻前抿紧双唇,眼中燃起些许不易察觉的怨愤。    “所以我厌恶神明。”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话,“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可以将那些自以为是的神拖入地狱,让他们在自己制造的罪过中反省。”    在他看来,地狱的那群恶鬼都要比神明来得惹人怜爱。    青之川打了个寒颤。她揉了揉鼻尖,紧紧抱着自己的身子,试图用这种方式增加一些温暖。    略有些歇斯底里的玉藻前,青之川可没有见过。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不着痕迹地扫了玉藻前一眼,旋即便垂下头装作无事发生。只一瞟,青之川并未发现什么。况且玉藻前最擅长伪装,早已经把不小心袒露的情绪掩盖了起来,青之川更不可能看出端倪了。    但他的暗黄色双眸却依旧没有改变。    分明已转开了视线,青之川却还是下意识地盯着玉藻前的双眼看了许久。    “你在看什么?”玉藻前垂眸,正对上她的双眼,“你最近一直会失神地盯着我看。”    与玉藻前四目相对,青之川吓得几乎想要逃开,就如同先前所做的那样。但这一次她却没有,也没有说出惯例公事般的逃避话语,而是坚定地看着,没有移开视线,全然一副坦荡的模样。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而不避讳地面对玉藻前了,她想。    “小玉藻的双眼,清澈无垢,通透得一眼就能看穿所有情绪。可你的双眼,其中掩映着太多复杂的情感,而你又胧上了一层恰到好处的神秘薄纱,还用疏离的笑容作为掩饰,让人什么都看不出来。”    青之川说道。    “你们同样都是‘玉藻前’,应拥有同样通透的双目才是。究竟是什么,让你的双眸不再清澈了呢?我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可你从来都不会说什么……”    越说到后面,她话中的落寞愈发明显,声音也轻的下来,听着有些无奈。忽得一阵晚风骤起,树叶的婆娑声将她的声音彻底掩盖住了,玉藻前听不清楚。    但实质上是否听见也已不重要了,因为玉藻前大抵也能猜出她想说些什么。    玉藻前沉默不语,目光不断游离,始终找不到值得停留的终点。事实上,他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回答这个问题。如果答案为“是”,他又应该如何回答才好呢?    每一分每一秒的沉默对于青之川来说都是无上的酷刑。鼓起勇气向玉藻前问出这样冒犯的问话,本就已经是对她的奔溃底线的一次挑战,而玉藻前迟迟不语更是让她痛苦不已。她觉得自己现在同被悬挂在城门前的杀人犯无异。    青之川那本就不值得一提的勇气一点一点耗损,最后终于不出所料被彻底磨光了。她忍不住出声道:“对不起,我是不是冒犯到你了?既然这样的话,那就……”    玉藻前没有说话,只是摇头打断了她的道歉。    会对他的过去感到好奇,这是理所应当的事,至少玉藻前这般觉得。过分的好奇心会成为灾难,适度的好奇心却是好事,虽然这话听上去略微有些矛盾,但正确性却毋庸置疑。对于青之川谨小慎微的好奇心,玉藻前表示理解。    他一连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伴随着胸腔的一次次膨大,疼痛逐次减弱,最后几乎可以完全忽略——当然了,彻底消失是不可能的。    这样姑且算是做好了心理与生理上的双重准备。    “你当真要听吗?”以防万一,玉藻前向青之川确认道,“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也根本不浪漫。”    “嗯!”    青之川用力点头,月光映照出她眼里的坚定。    “好……”    作者有话要说:    考完试了_(:3 」∠ )_终于可以正经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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