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背后
“我说,你们俩什么时候开始合谋的?” 沈希白,不,准确的说是沈月白,正勾着莫修的脖子,状似亲昵地看着我。 屹立在我们面前的,是本该在归雲山庄的白泽机关丛兽。 莫修不着痕迹地推开沈月白,冲我点点头:“为了这一战,两年前就已经开始部署了。” 我冷了沈月白一眼,一想到这蛇蝎心肠的家伙曾经折磨了沈月卿许多年,沈月卿悲惨的童年阴影基本都来自于他,就恨不得将他剁成两块再扔去给罗厉狠狠□□。 我对莫修说道:“你也敢跟他合作?以后你会不知道被谁卖了的。” 莫修正色道:“既然是合作,那必有双方共同的利益,只要这个平衡没有被打破,你我都可以高枕无忧。” 沈月白笑眯眯地说道:“放心,国师大人说的没错,但凡共同利益没有告吹之前,我不会卖了你们的。” “这些白泽丛兽可是我在归雲山庄调查了两年后才找到的。”沈月白走近一座白泽丛兽,抚上斑驳的柱脚,轻浮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两年了,终于让我找到它们了。” 有风吹起他头上束发的发带,他的身影渐渐与两年多以前被我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奴隶渐渐重叠。 那时他脆弱、苍白、敏感,有种动人心魄的纤细美丽,哪里是什么身不由己的奴隶,分明是只奸诈狡猾的狐狸。 年轻时候的沈离星,只怕也是被他的容貌给欺骗了,两人才纠缠相杀了那么多年。 六座白泽丛兽是沈月白在归雲山庄的后山深处找到的。 那座山名为“云端”,据阿影所说是四国里最接近天的地方。而白泽机关兽名为白泽,相传上古神兽白泽也是居住在天上的一种神兽,地位崇高,象征祥瑞之,是能令人逢凶化吉的吉祥之兽。白泽机关兽的制造者已经无从考证,其目的可见一斑,必与天下统一有关。 他挑选最为强大的战斗民族钟离一族的鲜血为供能燃料,到底是用心良苦,还是居心叵测,无人知晓。 而现在钟离一族的年轻后人,我们这里仅有钟离子音一人。 但即使是把钟离子音全身的鲜血都抽干,可能都不够驱使这六座白泽丛兽一次。 钟离子音在见到白泽丛兽后,神色却很平静。 “这段时间你多吃点猪肝和猪血,多补补。”我好心建议道。 钟离子音很难得地没有与我扯淡,他二话不说跳上一座丛兽,上上下下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又将其他几座都查看了一番,然后才跳了下来。 莫修问他:“如何?” 钟离子音嘴角露出苦笑:“与我想的差不多,丛兽依附主兽,消耗主兽的能量,所以无法相隔太远。但若是只为攻城,也不用计较距离。” 莫修略一思索,道:“那该如何驱使丛兽呢?” 钟离子音说:“给我安排六个聪明机灵点的,要胆子大些,我亲自来训练他们。” 莫修点头:“我现在就去安排人手,有劳钟离先生了。” 莫修刚走两步,钟离子音又叫住了他,态度认真没有任何一丝玩世不恭:“国师,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莫修没有停下脚步,只说了一个“好”字。 我回过头看了看霸气威猛的六座白泽丛兽,又想起先前钟离子音驾驶的那座小白泽,心道这七座机关兽飞在天上的景象该是何等壮观,可一想到需要钟离子音的鲜血作为供能燃料就太可怕了…… 钟离子音为何答应那么离谱的要求呢? 他真的就不怕死吗? 我还没思考出结果,钟离子音歪过头问我:“朱珠啊,你想见见白珉吗?” 白珉就是白三,不久之前还是这里的上将军,如今因为扰乱军纪私自出兵而沦为阶下囚,被莫修关押了。 因为他是白七亲哥哥的原因,我还是决定去看看他,倘若看到他没事,也能告知白七,让他安心些。 于是我同意跟钟离子音去见白珉。 白珉的冲动行为,给西凉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损失,在这个律法严明的国家,即使莫修当场斩了他也不为过。 莫修没将他关去别处,仍将他关在他原来的营帐之中,只派了一些人去盯紧他。 其实有没有人盯都不重要,一方面是白三不会逃走,因为这里还有他最重要的弟弟,另一方面是白三挨了由莫翎负责行刑的四百一十三鞭,早就被打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短期内是不可能恢复的。 白三到现在还未被定罪,令人颇为忧心。 钟离子音仍和白三同住,充当起照顾白三饮食起居的老妈子了。 莫翎的狠辣我是见识过的,白三受了他这一遭,脾气和血性全被抽没了,整个人一句话也不讲,不着寸缕地躺在床榻上,只在腰间向下松松垮垮地盖了一块布。 床榻上没有铺被子,因他全身皮开肉绽,伤口不能捂着,否则容易感染发炎。 好歹也是一个皇子,如今却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我问钟离子音:“你没有请赵大夫来医治吗?” 钟离子音摇了摇头:“请了,国师不让,说熬不熬的过去,全看他的造化了。” 这一点也不像莫修会说的话。 钟离子音又说道:“不怪国师……这一战,我方死了四百一十三人,算是白死的。” 白三的眼睛转了转,但仍没有说话。 “主将一意孤行,作为士兵又能怎么办呢?”钟离子音走过去,在水盆里洗了一条巾帕,拧干后替白三擦了脸,而后又缓缓说道, “刚见到你时,你多好啊,为我这样的一个草莽,也愿意付出那么多精力,教会我写我的名字,告诉我军纪不可违,可你自己怎么就糊涂了呢?” “罗厉什么样的人,下手那么狠不就是为了让你方寸大乱么?你咋就着了他的道呢?” 钟离子音喋喋不休地说着,白三忽然开口道:“你杀了我。” 他木然地望着钟离子音,后者一怔,随即怒火高涨。 “老子费了那么大劲去和国师交涉,你居然想死?!” 白三冷冷道:“我没让你救我。” “那死去的四百一十二人,你记得他们的名字吗?” “……” 钟离子音捏住白三的下巴,一字一顿道:“不记得就给我记得,一个一个的给我想起来。我不会让你死,你要是想咬舌自尽,我立马提刀去砍了白玠,送他去和你团圆!” 白三唯一的逆鳞便是白七,一听这话立刻剧烈地挣扎起来,嘶吼道:“我弟弟什么事都没做,你们却处处想害他!你敢杀他,我现在就杀了你!” 钟离子音见白三从一副死人脸恢复到了原来的弟控模样,总算放下心来,还又凑近了些:“好呀好呀,三儿,我洗干净了脖子就等你来抹呢,只是你舍得抹吗?” “滚,离我远点!” “哪能呢,我们晚上还要挤一张床睡呢。”钟离子音嬉皮笑脸了一会儿,将我推到了白三的面前,“我把你弟弟的朋友带过来了,你可以问问她情况。” 而后钟离子音蹦蹦跳跳地去打地铺了。 ……说好的挤一张床呢。 我望着除了脸别处都已经不成人形的白三,恭敬地行礼道:“三殿下。” 白三面无表情:“我已经是戴罪之身,你不必多礼。” “七殿下很挂念三殿下,还请三殿下保重身体,静待时机……”静待时机做什么呢?我想了想,补了一句,“……戴罪立功如何?” “莫修不会给我这个机会。”白三淡淡道,“他没有当场将我就地正法,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戴罪立功这种事在西凉是不存在的,有罪就会被处理了。” “……可你早该被处斩的,不是现在还没事吗?说明这件事出现了转机,那个钟离——” 我突然想起了钟离子音和莫修说的那句“国师大人,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为什么本该被处死的白三却没有死? 为什么钟离子音在此处照顾着白三? 为什么钟离子音痛快地答应训练一支白泽军? ……莫修答应他的事,恐怕是豁免白三的罪。 而他所做的交换,只能是他的血和命了。 这个答案呼之欲出,钟离子音仿佛看破了我的心思,急忙过来说道:“三儿,我该给你擦身子了,小朱珠啊,你若是不打算同三儿成亲,还是回避一下,三儿还是个雏呢。”说罢偷偷朝我使了个眼色。 白三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最后一句话吸引了,立马骂道:“我纳了三位侧妃,你说我是个雏?” “谁知道三儿那三位侧妃是不是为了掩人耳目虚张声势呢?” 钟离子音边说猥琐地将手伸到白三腰间遮掩的白布下面,疑似在那重点位置狠狠揉了一把,“这两个成语还是三儿教我的,现在用在三儿自己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白三立刻炸毛,气的嗷嗷直叫。 “钟离子音,我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啊呀呀,三儿还是省着点力气,我可不要知道你的厉害。”钟离子音从背后抱住白三,用腿压住白三乱蹬的两条腿,手里晃着一块湿嗒嗒的绢帕,竟然将它覆在了白三的眼睛上,“三儿只要知道我的厉害就行。” 钟离子音语气十分轻佻,神色却很正经。他朝我用了唇语,口型一张一合,说:“对白珉保密。”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白三被蒙了眼睛,还在胡乱骂着:“混账,你放开我!” “三儿,我说你是雏,可没说你哪里是雏啊。” …… 走出营帐,外面已经是日落西山。 沈月卿穿着一身黑色的军装,站在树下看着远处的天空。 自从告白成功兼圈叉事件之后,我和他的关系明显和谐了很多。 由于军中纪律严明,他必须得与楚溪同住一室,但也拗不过我软硬兼施,经常睡到半夜偷溜过来。 ……颇有一种放着“正妻”楚溪不管,每天在外面“偷人”的即视感。 不过他胆子还不够大,事事只肯在营帐内的床榻上,绝不同意在野外或是树上,连宽大的书案都不允许,话本上推荐的地点估计暂时是没办法都试验一遍了。 ……(办事中,略) 我埋头在他的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幽幽道:“卿卿,你可总算是我的了。” 事已至此,管他什么南诏公主,西凉皇子的,没人能和我抢了。 沈月卿默了半晌,缓缓道:“成亲前行礼,是我唐突了。” 西凉民风保守,在没有明媒正娶前私托终身是令人唾弃的行为,这在淳朴开放的南诏就不算什么,可沈月卿毕竟还是个西凉人。 “噫,你居然还在意那些?”我故作惊讶道,“我以为师父当沈离星的杀手那些年早就有经验了,没想到还是只童子小鸡。” 童子小鸡四个字咬了重音,沈月卿突然反守为攻,将我压在身下,幽幽道:“童子什么鸡?” 意识到事关他的男性尊严,我立马猥琐地改口称赞道:“嘿嘿,是天下第一大……和机关兽头上的角一样大!” 他又好奇又好笑,最终是无奈地敲了一下我的头:“以后少看碧池写的那些话本,他不正经,你也跟着看的不正经了。” 碧池因为泡过寒潭的水而变得不举,为了治病他常年沉迷于淫词话本,在经年累月的熏陶之后,他早已成为成人专题方面纸上谈兵的专家,目前已经能够自己手动写小黄书了,有时还会给我推荐几本。 但他在这方面的启蒙老师,竟然是沈月卿。 “我是想知道,你自己一个万年童子身,是怎么好意思给他推荐那些话本的?你是怎么鉴别哪些话本对他有用的?” 我对这种事颇感兴趣,准确的说,是沈月卿越是不好意思提的,我就越感兴趣。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沈月卿很不情愿地哼唧道:“……我看了有效果的话本,就推荐给他了,但话本终究是话本,有些描述过于虚伪了……” 看着沈月卿的表情,我已经笑岔了气,好久才缓过来,总结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沈月卿扬了扬眉,赞同道:“以前只见过猪跑,没吃过猪肉,为师现在算是圆满了,这可得多谢我的好徒弟朱珠。” 我生肖是猪,名字谐音又是“猪猪”,但我对此动物全无好感,最忌讳别人提它,阴阴地伸手在他腰上挠了起来。 沈月卿皮薄怕痒,被我挠的连连“求饶”,还被我逼着叫了一声“姐姐”,我才松手放过了他。 …… 外面已经天亮了。 我掀开营帐的一角,望着外面烟青色的天空,回过头对沈月卿说道:“今天似乎要下雨,你要不再睡一会儿?” 沈月卿“嗯”了一声,翻过身沉沉睡去。 他没穿衣服,光洁白皙的整个背部都露在外面,肩勉强算宽肩,肤质也很细腻。我伸出右手,将整个手掌覆在上面,静静地望着他。 就在我也快迷迷糊糊睡着时,突然听到了他的声音。 有一点急躁,有一点沙哑。 “朱珠,你想我现在就带你走吗?” 我睁开眼睛,对上他沉凝的目光,睡意顿时全消。 ——你想我现在就带你走吗? ……想啊。 我想啊。 怎么不想呢? 若是现在能和他抛下一切远走高飞,从此不管任何破事,管他天下谁是主。我做梦都能笑醒。 可他师父临终的嘱托,他累积多年的愿望,他舍得放弃吗? 恐怕那将会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我伸手捡起地上的衣裳,盖到他的脸上,不去看他的眼神。 这是我从钟离子音那里学来的招数。 不看对方的眼神,瞎话就能说的更流畅些。 “说什么蠢话,我们都到这一步了,做事总要有始有终,不然之前走的路岂不白走?再说了,我对你和南诏都很有信心。” 半晌,沈月卿从背后抱住我,嘴唇刮过我的后颈,有点微痒的感觉。 我听到他说:“我知道了。” 古人好像说过一句话:食、色,性也。应该是主张食、色为人类生存之所必需。 但是食多了容易肚胀,色多了也容易……萎靡不振。 再浸淫话本和沈月卿多日后,我终于腰疼腿软了。 本想偷偷找赵绿间要几颗生龙活虎丹,却被告知没有这种药。不仅如此,赵绿间还说:“你房事过多,需要节制。” 他眼睛看不见,又是大夫,觉得此事不必遮遮掩掩,声音说的还挺大,周围立刻聚拢过来好几只耳朵。 我虽然脸皮厚,但也禁不住莫翎和钟离子音火辣辣的审视目光。 ……为什么他们会在这个时候路过? 莫翎笑嘻嘻道:“赵大夫,我最近有点暴发火眼,劳烦替我开副药。” 赵绿间不待见莫翎,冷淡道:“这好办,不需要开药,挖了便是。” 钟离子音也是来求药的:“赵大夫,我受了点皮外伤,请给我一些生肌露。” 赵绿间似乎更不待见钟离子音:“既然知道是皮外伤,为何还要生肌露?” 钟离子音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怕留疤,以后不好讨媳妇,要不赵大夫心地善良给我介绍一个?” “我是大夫,不是红娘。”赵绿间伸出一只手,扬了扬,“会不会留疤,我一摸便知。” 我和莫翎看的都有些幸灾乐祸。 钟离子音嘿嘿一笑,居然从衣兜里摸出一只被刮烂的猪蹄子,递到了赵绿间的面前。 “赵大夫请摸。” 他捉起赵绿间的手,按在了油腻腻的猪蹄子上。 “不知赵大夫认为这伤是否会留疤?” 赵绿间也没收回手,只冷冷道:“你拿一只猪蹄子来糊弄我,是欺我眼盲吗?” “不敢。”钟离子音扔掉猪蹄子,露出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按到赵绿间的手里,“我的确是受伤了。” 隔得不远,我清楚的看到钟离子音手臂上整齐的刀伤,那绝对是他自己一刀一刀割出来的。 我能看出的端倪,赵绿间也能摸得出来。 “伤口整齐,长短一致,你是遇上了多厉害的歹人才如此听话地毫不反抗任其宰割?” 钟离子音敛尽了脸上的笑意,他变得郑重其事的样子竟出奇的引人注目。 “我的确是遇上了一个厉害的歹人,莫说是伤了我两条胳膊,哪怕是把我的心窝子掏出来,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赵绿间偏过脸去:“我要吐了。” 钟离子音的郑重其事只维持了一秒钟,立马被打回原形。 “赵大夫,你当真不给我生肌露吗?我要是娶不到漂亮媳妇,我非娶你不可!” 赵绿间不耐烦地甩出一个绿瓶子,薄唇轻启:“滚。” …… 我跟着钟离子音去了白三的营帐里。 那瓶生肌露自然是要了给白三用的,只不过钟离子音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我问他为何自己不擦一点,他眨眨眼睛道:“我又不打算娶媳妇,美丑没什么重要的,可白珉还有三位侧妃呢,更何况没有生肌露,他那伤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好。” 白三的伤都是莫翎拿他自己的鞭子抽的,那上面一根根的倒钩,都是白三自己设计的。 “不知道这家伙搞这么多歹毒玩意干嘛,现在遭报应了,哎呀。”钟离子音朝我吐了吐舌头,拧开瓶盖朝白三走过去,大大咧咧道,“我的心肝三儿,碧池小兄弟送了我瓶□□,外涂内抹的,我来给你试试,哈哈。” “滚!” 白三若是稍微聪明一点,怎么会没注意到从来都不穿上衣的钟离子音,现在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他也没有想过,那四百一十鞭,若是都抽在他身上,他早就没命了。 有一个少年,在那个雨夜,挡在了已经昏死过去的他面前,用坚实的后背接下了整整三百一十鞭,一声没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