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剑意
“师父,这个可以通过吗?” 我将削好的水果切成薄片,整齐地码好摆放在果盘里,然后恭敬地递到沈月卿面前。 这已经是我削的第七盘水果了。 前六盘均因形状难看、厚薄不均被他倒掉了。 沈月卿懒洋洋地往秋千上侧躺,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握着一把小木叉。 他在看到这一盘厚薄均匀的果肉时,才扬了扬小木叉,示意我端近一点。 “你明天要是再连水果都削不好,我立刻把你逐出师门。” 沈月卿叉起一块果肉,只看了一眼便冷冷道,“这点眼力都没有,教你一百年也没有用。” 他将小木叉摔进果盘里,跳下秋千头也不回地走了。 秋千在夏末的阳光里轻轻划出一道晕影,温柔地覆盖在我的脚边。 我拿起他留下的小木叉,戳了一块果肉放进嘴里。 汁水四溢,酸甜可口。 可惜沈月卿尝不出味道,只能从外观上挑毛病了。 明明前几天他还没这么多要求,只是嫌我跑得太慢了,饿着他了,这几天我动作跑快了,他又开始挑别的毛病了。 外形不过关的,不吃。 色泽不亮丽的,不吃。 切得不好看的,也不吃。 “不知道他要抽疯到什么时候。” 我看了看明明已经切的整整齐齐的果肉,心道这都不满意,难不成他想让我把果肉切的跟头发丝一样细? 我将整盘果肉吃光,剩余的野果子收好,又趴在地上开始练习写字。 要说一个人能抠到什么程度? 书本纸张我都已经用不到了,沈月卿以“纸张涨价、笔墨费财”的原因限制了我在纸上写字的权利,让我直接在地上练字。 这几天天气干燥,土地表层已经被晒得干裂,要想在上面写字,还得浇水,将土地浇软,才能在上面划出一笔一画。 沈月卿再也没有给我准备认字的图画册,他只在纸上随手写一遍,也只念一遍,只讲一遍,至于我记不记得住,他是不管了。 那张纸在教完了之后也会收回,我就只能凭着零星的印象在地上练习。第一天我基本没记住几个字,但到了第二天晚上检查学习成效的时候,我没能写出来的字就成了我的噩梦――跪着罚抄。 慢慢的,我就不那么没记性了。他讲了一遍的东西,我也能勉强记住了。甚至连吃饭休息的时候,都在默默地回想。 祈真看到我午休的时候都拿手指头蘸水在桌子上练字时,啧啧慨叹:“学到魔怔了,你会愈发没有趣味的。” 我点点头,她说的的确没错。 我每天中规中矩地生活,有闲时就学字背书,替沈月卿跑腿做事。女儿家聚在一起讨论什么衣服好看,得了空子去哪里听花戏,绿林轩的又出了哪款胭脂――如此云云,我是插不上话也并不太感兴趣的。所以在绣楼,除了祈真会偶尔关照我一点,也没人和我合得来了。 大家看我的眼光或多或少都带了一点同情――没错,是同情。 因为莫掌柜辞职了,离开了宁王府,也和我“分手”了。 我因为心里总在琢磨认字和“鲤鱼跳龙门”,平日里话就不多,愈发沉默寡言,因而造成了别人的误解――这姑娘和莫掌柜分手了,心里肯定很难过。 我无暇关心那些,找了个空子将沈月卿的“鲤鱼跳龙门”给张姨看了,问她可能看出这里面的玄机奥妙。 张姨只是笑笑:“沈爷心思异于常人,我岂能乱猜?只是朱珠你莫要或许紧张,这本身就只是一个选择而已。” 那幅“鲤鱼跳龙门”已经看了千千万万遍,几乎是随身携带,但模仿起来,仍是无从下手。 叫我不紧张,怎么可能不紧张,距离交代的期限,只剩下明天一天了。 偏生当晚摘来野果子时,沈月卿只看我削了一下就让我停手了。 “你当真是一点悟性都没有!” 削个野果子也需要悟性? 我一脸懵逼地放下匕首和果子,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 就在我以为他会嘲讽我惩罚我的时候,他却拔出了手中的剑。 他什么时候舍得花钱买剑的?不是只有一把匕首吗?――这个问题姑且先不谈,他拔剑这是要做什么?削我?因为徒弟不中用所以直接跳过逐出师门,选择清理门户? 沈月卿轻轻一跃,如同蜻蜓点水般立到了石桌之上。 石桌之上,竟立着几支笔。 沈月卿竟是站在一支毛笔上的! 他的真身该不会是古代笔仙,这个问题还没有深入思考,我已经被他的动作给吸引了。 我只看过罗寒舞剑,他动起来是满院刀光,震碎了满树桃花。他使的是重剑,讲究气势,带着锐不可当的厚重感。 你能感到势如破竹的力量,从第一眼便提心吊胆,有所防备。 而沈月卿的剑,却让人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但见他斜斜地偏过身体,白靴轻移,手中的蓝剑在月光下晃出温柔的剑光。 像是在编织一个美好的梦境。 我分明看到了满树花开,春水融融。又仿佛置身在仙山潮海中,四周皆是人间锦绣。 他脚尖踮起,竟是跳到了另一支毛笔上面。 那道剑光向我袭来,我竟像被定住了脚尖一般无法移动,只能愣愣地看着它擦过我的耳边,削下了一缕头发。 剑风温柔地吻过我的脸颊,我伸手摸了摸,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出。 沈月卿收回剑,跃下了石桌。 我还没开口说话,他手里的巾帕已经捂住了我的脸。 剧痛方才传来,我不仅受伤,可能也破相了。 “师父……”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可曾怪我对你严苛?” 严苛? 岂止是严苛,简直是万般刁难。 从进来王府的第一天,刁难就开始了。 想要学个字,都举步维艰。白干了这么久的活,一分钱也没得到。别人给的钱,也都进了他的口袋。 明面上是我的领导,我的老师,可是谁能体会到我每天一从绣楼出来,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就一路狂奔出城去摘野果子,回来还被嫌弃腿脚太慢,果子削的不好看的心情? 一张纸都不肯给我拿来写字,只准在地上练习。只教一遍,忘了便罚…… 我把这些一股脑说出口后,方才有些懊恼。 他那一眼太过凉薄,竟然让我不受控制地吐露心声。 沈月卿收回手,将巾帕放在了我的手上。 他的吃穿用度都挑白色的优先,巾帕自然也是白色的,那上面竟然一点血迹都没有。 ……那刚才脸上的伤? 我抬手摸了摸脸,不痛不痒。 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是眼泪。 “让你去摘野果,是锻炼你的腿力。让你削野果,是让你领悟剑道。”沈月卿合上蓝剑说道,“乞巧节我点了所有人的穴道,单单给你展示了沈家剑法的第一重。” “我给你展示了十七遍,整整十七遍,肉都熟了,你记住多少?” “你若是一点领悟能力都没有,就安静地做个绣娘,在绣楼坐着,自己也能养的起自己。我这良苦用心,你个小混蛋一点都体会不到吗?” … …… ……… “你在做什么?” 沈月卿恨铁不成钢地讲了半天,发现我并没有像他所想地那样在反省,脸色沉寂了下去。 我没吱声,从地上捡起匕首,轻轻地在野果子上削下。 他的面色才一点一点地好转。 “你――” 每转一划,便是一式。 我闭上眼睛,努力回想他方才舞剑的招式,还有更久之前,乞巧节那日在树下他所展示的一切。 斗转星移,潮来潮往。 那幅凝视了无数遍的“鲤鱼跳龙门”突然在我的脑海里生动起来,杂乱无章的丝线像是找到了突破口,虽然我仍是无法将它完整的复制下来,但尖端的走向,已经了然于心。 …… 沈月卿拿起我手中削好的野果,并没有吃,他凝视了片刻,将果肉塞到了我的嘴里。 “站在这里。” 他说完转身回了屋,我摸了摸鼻子,咽下口中的果肉。 不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两只银环。 “师父,这是?” 他俯下身子,将银环系在了我的脚踝上,左右脚各一只。 “走两步看看。” “……” “天亮之前,走回绣楼,去上明天的最后一课。结束了之后再来找我。” 他替我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叮嘱道,“路上记得回忆今天教你的东西,不要偷懒,明天还要检查的。” 我咬牙道:“……是。” 他挥挥手:“去。” 我往前挪动了两步,差点摔倒。 脚上细细的银环像是玄铁一般沉重,走起路来像是压着两座大山。 不知道这又是什么妖蛾子的东西! 轻功最好是从小学习,那时候骨头柔软,我这般年纪学习轻功着实不易,资质又不好,他不整点法子下点猛药我可能一辈子都学不了。 知道,这些我都知道。 但他就没有想过,这里到绣楼长长一段路,在路上我要尿尿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