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拜师
沈月卿的晚宴,让人吃的并不尽兴,菜和肉都是限量供应,想都别想大快朵颐。 我和碧池是他最“钟爱”的两个手下,理所当然地被他招呼坐到了一桌。 沈月卿在府内仆人们依次入坐之后,说了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便自顾自开始烤肉了。 大家在知道今年的乞巧节礼物就是亲手做一顿烤肉之后,虽然不能嘴上大呼上当受骗,一年不如一年,但心中不满还是流露了出来。 藏的好的,嘴角眉眼处尚有迹可循,藏的不好的,整张脸上都写满了不快的情绪。 碧池始终怀疑肉有问题,只拿了颗包菜徒手撕着吃。我不是很饿,也拿了颗包菜撕着玩。 唯独沈月卿身体坐的笔直,认认真真地烤着肉。 两把寒光宽剑并排陈列在火盆上,中间隔了约莫一寸的距离。剑身上抹了猪油,被炙烤的直冒白烟。 “朱珠。” 沈月卿突然叫我,我抬头望向他,他掀开半分眼皮,指着以剑作的烤架。 “你看着。” 对于我这种现代烤肉小能手,肯定是不屑看一个古人烤肉的,尤其还是在工具稀缺、蘸料没有孜然粉的情况下。 但面上我还是得端出一副恭敬虚心的姿态。 沈月卿不用筷子,只用他那把短小的匕首,挑起一块肉,又道了一声:“看着。” 这一声看着语气近乎严厉,我再看他时,他已经完全掀开了眼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如同深潭一般凝重,只消一眼,我竟不由自主地端正了身体。 碧池嚼着包菜的咔擦声也戛然而止。 那片切成薄片的烤肉几乎是飞到了剑身上的某一处,冷肉遇上热油,瞬间冒出噗滋噗滋的油星。 紧接着,第二块烤肉随即落下,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几乎是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剑身上转眼落得满满当当都是肉。 哪有这种烤肉方式! 他当特么表演杂耍呢! 不过幸好沈月卿背对着成荫的绿树,除了我和碧池,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动作。而碧池竟像是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还没等我吐槽完,沈月卿一击双剑,剑身上的烤肉全数被抛至半空中。 由于每块烤肉所处的位置不同,腾起落下的高度也不同,竟成了一副高低错落的景象。 我心道不好,赶紧从旁边的石桌上胡乱抓了个破碗准备接住烤肉,沈月卿却扬起了匕首,一片一片迅速挑起了空中的烤肉,再一片一片地落在了剑身上。 ……简直就像是练剑一般。 一片肉都没有落在地上。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的时间,于我来说竟像是过了很久一般。 我放下破碗,发觉自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竟出了满头的汗。 “好好看着。” 沈月卿再次扬剑。 ……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茫茫雪山上,无数雪花向上飞起,又在他其疾如风的刀光剑影中有条不紊地尽数落下。 扑面而来一股肉食的香气。 我惊觉,不是雪花,是肉。也不是寒冬,是盛夏。 “好了。” 他抬起双剑,将烤好的肉片倒进盘子里。每片肉都烤至色泽油亮,焦而不糊。盘子底部垫了掰开的脆包菜,红绿相间,落成令人赏心悦目的颜色。 他轻轻推过那盘烤肉:“自己抹酱。” “噢。” 求之不得!省的这个恶趣味的家伙给我乱放酱料,做成一堆猪食。 沈月卿侧过脸去,雪色衣服配上雪色折扇,散去了一身淡淡的烟火味,敛去了面上的笑容,整个人又愈发像一尊清冷的玉人。 玉人最后那轻到飘忽的声音,若不是我离得太近又聚气凝神,很可能就只会当成一声叹息。 他说:“我没有味觉。” 自己抹酱,我没有味觉。 忽然一阵晚风吹过,吹散了这些天飘渺虚幻般聚拢在心里的迷雾。 我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能面不改色地饮下自酿的三月白。 一直到晚宴结束,沈月卿都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们一眼。 他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全然忘我。随后他把雷光剑扔给阿影,吩咐道:“阿影,拿着你的剑,去换了风雨雷电他们吃晚饭。” 阿影颔首领命,看了看油腻腻的剑,犹豫了一下,拎起了一把还算干净的菜刀。 沈月卿则去找了其他守卫,也不知何时他手里多了一盏莲花灯。 是一盏纯白无暇的莲花灯,和我手里碧池送给我的颜色艳丽的莲花灯完全不同。 一看就是个便宜货。 沈月卿让守卫们去吃饭时,破天荒的说了一句:“你们一起去,今天辛苦你们了。” 守卫们吃饭应该是轮流吃,不能一起去,不然看家护院的任务就轮空了。 沈月卿看穿了他们的犹豫,淡淡道:“王府有我巡视,没人能闯进来,今晚你们可以不醉不归。” 好大的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吹的。但对守卫们来说很受用,他们十分相信沈月卿的能力,千恩万谢后便匆匆去赴宴了――晚宴已经结束了,沈月卿给他们留了一桌肉和酒。 尽管有酒有肉,但不合时宜,总有点差强人意。 他们终究是没赶上乞巧节的最好时光。 这世间有很多很多那样的人,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古代的更夫,一年到头没有休息的日子,现代的环卫工人,也是全年无休。 更有很多战士军人,他们是不过节的。 但谁的心中没点念想,不想守着自己心爱的人,长长久久朝朝暮暮地相守呢? 思及此处,我看了看沈月卿。 他慢悠悠地提着莲花灯在王府里游走,步伐极慢又极稳,透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清贵之气。 路上有人看到他,都会恭敬地问好,而沈月卿除了点头微笑,竟然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 围着王府转了三圈,转眼即到了亥时,我狗腿地说道:“沈总,您先回去休息,您等会还要陪着殿下焚香沐浴,这里的巡逻任务就交给我。” 沈月卿闻言顿了一步,歪过头看向我:“你一点武功都不会,竟然还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一般人似乎都会说:虽然你有这份心,但是这个工作,你不能胜任。 用“虽然但是”的句式,尽管有“但是”后面的否定,至少也有“虽然”之前的肯定。 沈月卿却是一下子跳过了“虽然”。 真是不懂语言魅力的男人呐。 我只好悻悻地继续跟在他后面走着。在第三次路过潋滟湖时,沈月卿朝湖边走了过去。 潋滟湖里的莲叶已经消去了大半,看的到月色下粼粼的水光。 微风吹过,泛起阵阵涟漪。 荷叶可以入药,湖上大半已经被沈月卿命人采摘后晒干了高价卖给了药铺,又留下一部分作为年终礼品存在了府医那里。 宁王殿下喜欢喝晨露煮荷花,所以现在湖面上也是看不到荷花了。 夜里的风有点凉,吹散了白天的燥热和暑气。 沈月卿在湖边站了很久,风把他白色的衣袂也吹的上下翻飞。 他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不关乎工作时,沈月卿的性子比谁都要冷淡。 碧池就是个话唠,莫掌柜偶尔会吐露家常,就连阿影也会发牢骚。 但是沈月卿没有。 他没有任何私人情绪。论及有关王府的事,他才会有表情。 极少是高兴,一般是生气,偶尔也会大发雷霆。 沈月卿抚过白色的莲花灯,细细摩挲着,似乎是不舍得放进水里。也对,毕竟是用五吊钱买回来的。 我低头看了看我手里的莲花灯,颜色鲜艳漂亮,花瓣整齐可爱,竟也有些不舍得放进水里了。但转念又想,留着又能如何呢?还不是占了一袭位置,空等着蒙尘落灰。 于是我走上前去,将莲花灯缓缓放进了水里。 沈月卿的目光落在水里的彩色莲花灯上,面上表情柔和了一点,也将手里的白莲灯放进了水里。 ……大概是觉得我这么贵的一盏灯都能放进水里,他那个也不算多大的损失了。 我们沉默地看着两盏灯随着微波水流向前缓缓流动,不一会儿,一阵风起,泛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涟漪,我的莲花灯往右边一歪,将沈月卿的莲花灯压住了。 那盏白莲灯由于倾斜,灌进了水,灯座的火灭了。 五吊钱的莲花灯毕竟是最廉价的白纸做的,沾了水,很快就烂掉了。水面上只剩下一盏破木灯座,还有一盏徐徐向前流动的彩色莲花灯。 我心里咯噔一声,小心地看向沈月卿。这该死的莲花灯,抢了领导的风头不说,还把领导的宝贝给毁尸灭迹了。 沈月卿的脸色果然不好。或者说,也不能算不好,只是一种比往日更加平淡冷漠的神情。 他瞥了我一眼,我欲言又止的话终于是梗在了嗓子眼。 “朱珠,你回去,别忘了你该做的事。” 我该做的事,便是在两幅《鲤鱼跳龙门》中选择一幅并模仿。 “是,沈总,您也早点回去休息,请保重身体。” 他朝我点了点头,我刚转身,眼角余光瞥见那一抹白色身影像断了线的风筝,往前倒下。 想也没想的,我扑上前去接住了他,只看到他眼神恍惚,喃喃道:“当真是祸躲不掉么?” 我:“……” 沈月卿生病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病,总之是陷入了长久的昏迷。额头倒是冰冰凉凉的,一点也没有发烧的迹象。 说来惭愧,我只会根据体温来衡量人是否头疼脑热,其他病我就诊断不出来了。 沈月卿不会是中风了? 这个念头一出,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一会儿,府医来了。是个干干巴巴的瘦老头,总是拧着眉头,今天在烧烤大会上见过他,他一个人疯狂地吃下了很多肉。 府医替沈月卿把了脉,原本拧着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最后竟是怒气冲冲地将沈月卿的手腕一甩,背起药箱准备走人了。 我见状赶紧拦住他:“先生,沈总他情况怎么样了?” 他好歹是王府总管,你的工资还是他发的,这个工作态度也太差了。 府医瞪了我一眼,恶狠狠道:“让开。” 我没肯让。 “请先生为沈总开个药方,好让朱珠替沈总去抓药熬汤。” 府医冷笑一声,道:“他自己的身体他不清楚吗?好不容易用九转丹稳住了,他怎么还能如此胡来?死了拉倒。” 我听的一头雾水,还想要说上几句话,那老头已经踢开门走了。 好远都还能听到他骂骂咧咧的声音。 沈月卿继续昏迷着,阿影替他去看护宁王殿下沐浴,整个小院里又只剩了我一人。幸而我把那两幅《鲤鱼跳龙门》给带了出来,打发时间也不算太无聊。 没敢点沈月卿这里的蜡烛,怕他叫我赔钱,只能坐在窗前借着月光观察。 两幅刺绣,一幅精妙绝伦,一幅一裤子屎。 精妙绝伦的没什么看点,我盯着一裤子屎的发呆。 ……也看不出什么东西。 我烦躁地将刺绣摔在了地上,一只素手从地上将它捡了起来。 他轻咳两声,将桌上的蜡烛点亮了。 一裤子屎的绣品又重新端端正正的放在了我的面前。 我有些心虚地低着头,沈月卿却难得没有骂我,温温和和道:“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师父了。” 我的脑海里一片茫然。 师父。 他说他是我的师父了。 他以前指导过我认字,算是我的老师。但师父不同于老师,这两字承载的东西实在太多,也许一辈子的羁绊,都斩不断了。 “我们沈家的剑法,就藏在这幅绣品中。我说过,心中有剑,手中无论拿的是什么,都可以作剑。筷子、匕首,甚至只是一根绣花针,都可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抬起头看他,心情十分复杂:“沈总,你是不是缺钱了,要跟我收拜师费?” 作者有话要说: 朱珠的想法≠沈月卿的想法。 谢谢小桥妹纸浇灌的营养液,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