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傍晚。 谢嘉树下职回来, 扶着靖安侯夫人进入花厅,笑容满面地亲自给她倒了杯茶,脸上还残留着些许紧张之色。 靖安侯夫人接过茶, 啜了一口, 才含嗔带笑地睨着谢嘉树,道:“祖母一把年纪,终于等来你红鸾星动,忍不住去瞧瞧未来孙媳,你这模样,倒像怕我把你的心上人吃了似的!” 谢嘉树在她旁边坐下, 笑道:“祖母想到哪里去了?孙儿知道祖母最慈爱不过,更何况爱屋及乌, 只有加倍喜欢她的道理,哪有不放心的。” 他觑着祖母舒展的眉眼, 心微微放下, 仿佛闲话家常般:“祖母今日行程可还顺利?” 靖安侯夫人板起脸,轻哼:“你是想问人家小姑娘!我今天可是瞧的一清二楚,玉儿手上那红宝石手串,可不就是你亲自做的?” 谢嘉树一怔,面露窘迫。 靖安侯夫人凝视着他,佯怒散去,忍俊不禁:“我成日里担心你不开窍, 你倒好, 偷偷拐了个童养媳……” 谢嘉树怕她误解, 解释道:“祖母,你莫多想。我认识她时还小呢,只是将她当作妹妹一样……” 靖安侯夫人似笑非笑地睇望着孙子,拉长了声音问:“哦?” 谢嘉树话语一顿。他不敢直视祖母,面上的神情,渐渐底气不足。 无论初衷如何,他如今对她,的确爱之如狂。 靖安侯夫人大笑:“好了,好了。祖母都明白。” 笑声为沉静的花厅染上了欢快的色彩。 调侃过孙子,靖安侯沉吟片刻,忽然肃容:“我今日瞧过,玉儿是个好姑娘,美丽、聪慧、真挚!比我之前所想象的,还要更好。祖母如今别无所求了,只希望你记住今日待她之心!” 靖安侯夫人目光直直盯视着谢嘉树,一字一句道:“她是你放在心尖上,一心求来的,今后,要好好待她,万不可委屈了她。否则,祖母第一个不答应!” 谢嘉树摸了摸鼻子:“这是自然,祖母对我还有何不放心的。” 谢嘉树闭上眼,黛玉的模样在脑海中慢慢成形。她的身上洒满了柔软的光芒,让他的心中瞬间充满了温暖,幸福胀满五脏六腑,几乎满溢出来。 花厅了安静而平和。 靖安侯夫人望着他坚定的面庞,微微地笑。 少年慕艾,人之常情。尤其寻常大家子弟,家中美婢无数,总难免意动,只是是否愿意克制、把持而已。 靖安侯府不乏美貌丫鬟,她们待谢嘉树也一向殷勤,但谢嘉树向来目不斜视,只客客气气的,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让靖安侯夫人心生不解。 她毕竟年纪大了,不能一直陪着孙子。于是,总要担心孙子这样的性子,以后会太寂寞了,求神拜佛,希望能有一个姑娘走入他心中,与他相伴相守。 如今,真的有这样一个姑娘出现,她唯恐孙子年轻不懂事,辜负了人家,以后后悔莫及。 她与靖安侯少年夫妻,曾经也将整个身心寄托于他身上,故而,能深切体会那种美梦彻底破碎的痛苦。 她这样郑重叮嘱谢嘉树,也是出于爱护之心,盼望着谢嘉树能懂得珍惜眼前人。 靖安侯夫人想起很多年前,她曾与丈夫讨论过谢嘉树妻子人选。嫡妻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存在,更何况谢嘉树的妻子,是未来的宗妇。 可她却只想寻一个对孙子好,一心爱慕、依恋孙子的孙媳。 靖安侯听了她的描述,笑着摇头道:“娶妻娶贤,若真如你所言,一心爱慕嘉树,岂不是要把嘉树牢牢把持在手中?夫妻之情是相处出来的,男子汉大丈夫,哪能沉溺于后宅女色?” 靖安侯夫人闻言心中不快,冷笑道:“侯爷说的可轻巧,我当家理事这么多年,何曾不贤?谢清朗是怎么对我的清书的?” 想起早逝的儿子,她不由心中酸楚,落下泪来。 靖安侯见状,心中愧疚,不敢再说,同意了妻子的想法。 没想到时隔多年,愿望成了真。 …… 西北王入京后,当晚就去了太上皇停灵的长宁宫,整整守了七天灵,徒牟丰作为人子,自然要陪同。只是,他却神思恍惚恍如病鬼,第三天直接晕了过去。 西北王冷眼看着,命人将他送出宫。 七日后,西北王到了儿子的居所。他的心情沉郁,那张经岁月沉淀后显得自信从容的面孔,透出一种如野兽般凌厉而具有攻击性的光芒。 徒牟丰见到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跪到了地上,向父亲解释。 西北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所以,靖安侯世子屡次坏我们的事,还废了你的修为?” “是的。”徒牟丰将头也磕了下去,眼底闪过惊惧之色,战战兢兢道:“此人实力深不可测,我们想从他的未婚妻下手……” …… 离黛玉及笄已不足一月。 贾敏正在指导黛玉理账,叹气道:“本想好好帮你办个及笄礼的,却碰上了国丧。” 黛玉却并不如何在意。 一个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姑娘,颜统领家夫人遣嬷嬷来递了帖子,邀请姑娘过几日去参加诗会。” 颜统领即金吾卫统领颜朝清,负责戍卫皇宫,谢嘉树的直属上峰。 贾敏与颜夫人年轻时有些交情,一别数年,在茗香山遇见,两人重新叙起情谊,相处还算融洽。 她闻言就询问黛玉:“上次在茗香山,你与莫、颜两位姑娘相处如何?” 黛玉轻轻颔首:“莫姑娘活泼,颜姑娘温柔,都是极好相处之人。” 贾敏让人请嬷嬷进来,等待期间简单地与黛玉说了两家的背景。 那嬷嬷看着很是体面,贾敏与她客气地寒暄几句后,应下了邀请。 黛玉回到苍疏斋,发现屋中放置的糕点消失了大半。 黛玉眸中霎时染上笑意:“小木人,你出来了?” 自从小木人换了身体,整日沉迷修炼,不再像以前那么贪玩了。 新身体很是不同凡响,随着时间流逝,小木人不仅生前记忆慢慢恢复了些,就连口腹之欲也被重新唤醒。黛玉不得不时不时遣人送糕点过来,以致于贾敏最近对她的食量心生疑惑。 小木人听到她的声音,抱着一块点心,轻巧地落到了桌上。 黛玉支着腮,瞧着小木人费力地张口,一点一点含咬点心,不禁失笑:“你究竟把东西吃哪里去了?” 这点心,接近他半个身体大了。 小木人无辜地回望她:“吃到肚子里呀。” 他抱紧点心,委屈地扁扁嘴:“我之前都十年没有吃过食物了,很可怜的。” 黛玉心生同情,见他吃完,才缓缓开口:“你不是说要闭关吗?” 小木人重新抱来一块糕点,口齿不清道:“谢嘉树说他心有感应,最近不安全,让我好好跟着你。” …… 颜府。 颜如在房间榻旁捡到了一个铜铸的独脚神像。 她有些疑惑地将它捡起,目光触及神像逼真的诡异面目,不由心生畏惧,脱手将神像甩出。 但冥冥中仿佛什么东西诱惑着她,让她慢慢又蹲下身去,鬼使神差地将神像抱入了怀里。 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可以满足她的一切愿望。 她懵懵懂懂地问道:“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对方给予了她肯定的答案。 颜如的脸上就露出一丝羞意。 她想起了茗香山上一面之缘的少年。他站在高台上,面容平和,手执瓷瓶的模样,就像一株挺拔的树木,清澈、干净,令她心生憧憬。 她忍不住问母亲:“他是谁啊?” 母亲尚来不及回答,就与莫夫人交谈起来,但她望过来的那一眼,令她垂下了头,悄悄红了脸。 从她们的交谈中,她知道了他叫谢嘉树,靖安侯世子,六岁起师从张真人,和父亲一样,在金吾卫任职。 法会持续了很久,她浑然不觉,自己落在少年身上的目光,不曾稍离。 回家后,她不止一次回想那时的感觉。 那是一种不由自主的,目光无法移动的感觉,眼中只能容得下他,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得遥远虚无。 她望着神像的目光渐渐变的迷离,说出了心中隐秘的愿望:“我……我想要再见他一面。” 神像仿佛很意外竟是如此简单的愿望,片刻后,一声不屑的轻笑自虚空传来:“契约成立。” 神像在怀中消失,同时她的手臂蓦地生出一股灼烧感觉,一个图案缓缓自血肉深处浮现,透出皮肤,越来越清晰。 在她白皙手臂上突兀出现的图案,赫然就是刚刚那个独脚神像的模样。 颜如霎时清醒过来,脸色顿时苍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