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我?我刚搬来。”白尺揉眼睛, 往后挪躲开了点,“你没事了?” 她说话时,嘴角斜外侧2公分处, 就会印出浅浅的酒靥儿。像这老城区的木舟划桨后、在湖面上留下的圆水涡。 带着旋儿,怪甜人的。 安城不接话,只耸肩盯她看,也不说自己有事, 也不说自己没事。 四目相对。 白尺小时候贪玩,溺过水,所以明白那感觉。她只当眼前这少年还没从刚才的恐惧中走出来,自己的内疚感也就越发的强。 “你等等我。”她拍拍人肩膀,尔后起身扭头瞪着那小男孩,威逼利诱让他道了歉。 紧接着又回头安抚女孩:“别人可以嘲笑你,但你自己永远不能嘲笑你自己, 明白么?下次他再欺负你,你就揍他。别哭。知道没?” 这话, 是老白从前说的。白尺照猫画虎把气势、神情都学了出来。 安城全程盯着人看, 忍俊不禁。 直到将两个孩子都送走。她才挠头转过来:“抱歉啊, 我…以为是你欺负……” 刚才那情景怎么看怎么像! 可地上的人还是不说话, 就盯着她, 眼神直勾勾的。 白尺大眼睛垂成一条缝,偷偷睨了他一眼:“你、你生气了?” 安城明明想笑, 却握拳抵着鼻尖忍住, 眉头成川, 故意哼了声:“嗯!” 谁知尾音一落,自己眼前的姑娘转身、撒丫子就跑。 安城以为她想肇事逃逸,起身正要追上去,才见人停在了巷子口的小店。 从背带裤肚子上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湿哒哒的纸币,换了两个冷饮布丁,又蹬蹬蹬地跑回来。 仰头举过来一个给他:“喏,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她哄人的样子,真的是—— “多大了?”安城接过她手上的布丁,胡乱撸了把头上的湿发。 水滴溅在丫头的脸上,她躲开抹了一把:“十六。” 和自己一样。 安城眸子凝住,一边扯开布丁的包装袋,一边又盯着她上下打量了几眼。 片刻后,俊秀的脸颊突然笑开,“哈”一声像是天上火辣辣的太阳: “那你怎么那么小?嗯?小布丁。” * “嘿,想什么呢?”修长的手指从后面伸过来在她眼前打了一剂响指,“到了~” “嗯?哦~” 白尺愣住,神情恍恍惚惚的,有点呆。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最近总是容易想起和安城初遇时的情景。 她解开安全带,从车上跳下来。 忽儿扑面的寒风,才一下子把她从盛夏的回忆里给拎了出来,她搓搓肩膀,朝手心里哈了口气:“今年冬天好冷啊~” 徐岩州也从车里下来,闻言嗤笑:“你穿那么多还冷?都跟熊似的了。” “那熊还不是得冬眠。” 气吞山河的表情凶得人徐岩州直往安城后面躲:“我怎么觉得你丫最近脾气这么暴躁呢?” 这次是安城接的话,在他胸口凿了一拳:“哈――是你没人伶牙俐齿。” “就是。”丫头应声。 “夫唱妇……” “谁夫唱妇随了,小心哔哔,告你诽谤信不信?”白尺突然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就凑过来,一副要吃了徐岩州的样子。 还好被安城拦住,按着肩又给人推回去:“好了好了,咱先办正事,好不好?” “哼。”白尺紧自己的棉衣,掉头朝南平区走。车子只停在了城区外的马路上,开不进来。所以他们还有一段路。 两个男生跟在后面。 徐岩州边走边揽身边人的肩膀,压低声音嘀咕: “这是怎么了?” 安城盯着前面蹶蹶的背影,笑道:“你踩小狗尾巴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 他看安城一副大尾巴狼式的微笑,忍不住好奇就想问下去:“到底什么……” 却被前面突然惆怅的一声给打断。 “真的要改造了。” 城区外围的墙壁已经被一道道黄色“禁止通行”的警戒条幅分了出来。 灰白黑的古镇突兀地加入了这么一道显眼的主流色调,就像是调色盘打翻在了水墨画上,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从前的邻里热闹,再也不复。像是应了冬日的景。 残破墙头,到底萧条寂寥了。 白尺定在外围糯糯地叹了口气。 其实南平区要改造的消息,两年前就传出来了。只是他们这帮学生那时候都忙着高考,两耳不闻窗外事。也关心不到这么宽泛。 如今当事实实实在在摆在了人的眼前,才触目惊心。 安城手抄在兜里缓步走过来,并肩和她站:“是啊,虽说只是改造,会尽量维持原来的样子,但是到底不是原来的那个了。” “阿城,是不是南平区之后,就到我们征北了?” 后面徐岩州走上前,跺了脚地上石板砖,被风吹红的鼻头一吸:“南平被改造是因为离园林还有一定的距离。可征北半个区都圈在了景区外围,近十年应该动不了。但是也不难想象,除了老一辈的阿公阿婆们,大多离搬出去不远了。毕竟老房子谁住着也不舒服。” “是啊,这时代走得太快了,跟不上的东西只能被取而代之了。” 墙上干枯的爬山虎藤蔓纠葛缠绕,和他们的心情一样。 气氛怔的缄默下来。 许久后,才听白尺拉着安城的袖口:“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他耷拉着眼皮摇摇头:“嗯。” 声音倔强又只能投降。 城乡的规划发展是大到市,省,乃至国家的事情。哪里是他们几个学生参与的了的? 曾经年少,我们都是从一次次刻骨铭心的无能为力,开始明白这个世界不是围着自己转,开始明白渺小,开始明白道理的。 白尺第一次体会到深陷泥淖洪流无法翻身的感觉。 别别扭扭的将头转了过去。 寒风起,从过堂来,吹的黄色的条幅哗哗作响。 “傻瓜,哭什么。”安城将她棉服后面的帽子掀起来,扣在她脑袋上。大手盖在上面轻轻揉了揉。 “谁哭了。”她犟嘴,但也不敢回头。 眼眶红了一圈,就是……挺舍不得的。 等丫头憋了半天的劲儿,好不容易把泪给熬回去,耳边…… “小布丁,人生本来就是这样。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全凭自己的心思左右。但当你明白了自己的局限,也会同时明白自己有多大的可能……” 安城声音轻柔,可就是有一股无法明说的力量:“……我和岩州这一个月一直在往城乡建设局跑,终于是拿到了许可。南平区大概会在春节后的三个月开始动工改造,在此之前,我们可以自由出入取景……” “……十一月份参赛的短片剧本我已经定了,故事发生的背景就在南平区。” 安城腰杆笔直:“小布丁,别沮丧。” “我们的画笔不就是为了留住这一个个不将存世的美好么?” 他英俊的眸子噙着笑意。顾盼生辉。 白尺也没想到,这句话,在日后若干个漫长的岁月年头里,成了她的座右铭。 她浑身像是被电流击中一样。红晕浮上双颊,赶紧扯着自己的线衫挡住半个嘴巴。 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 阿城,好……好帅啊! “那剧本带了么?”大概是为了掩盖心情,她扯开话题。 “嗯。你要现在看?” 她点点头。 一旁的徐岩州听到剧本,眉尾挑起来问:“那剧本我看了,感觉故事的两个主角,怎么有点像你们两?” ……… 丫头白眼。听他这么说之后,接过安城递来的本子,大致略了眼…… 他妈的。 哪里是像,这根本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情景。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安城摊手,“对了,剧本里还有一场需要细化的内容就交给你了。” …… 白尺:“哪里?” “这里,这里男主落水昏厥之后,女主给男主人工呼吸的时候……女孩子的心情我揣摩不出来……” 他笑:“你来。” 来你个大头鬼:“你……” 没等人话说完,徐岩州就笑了:“哈哈,阿城,你确定?白尺她能揣摩女孩子的心情?” 安城不答话,反而转过来问自己身边的人:“你能么?” 能你个大头鬼。 白尺本子按在他胸口,推人一个踉跄:“滚蛋。” 自己气嘟嘟的走到巷子口,一溜烟就钻进了警戒条里。 “哈哈哈――”两个男生看到那小背影就忍不住的咧嘴大笑。 白尺扭头过来,正准备呵斥他们不许笑的时候, 他妈的。 那两人大长腿一迈,从警戒条幅上跨了过来。 她是钻过来的…… * 回去的一路上,两个男生走在前面聊天。 白尺跟在他们后面,脑子里零星片段不停的往外冒,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就成了握笔的姿势,点点画画,她觉得自己已经有点安奈不住了。 脚下的步子随之加快,紧跟着一头撞在了安城的后背上。 “嘶——你们干嘛停……”她抬头正要抱怨,视线里却突然多了另外一个人。 大冬天,穿着单薄的篮球服,浑身滚着热气,倚在弄堂里的墙壁上。 “曹泽?你怎么在这?” 他倒是直接,招呼也不打:“白尺,唐晓最近有和你联系过么?” “……嗯,从学校回来之前,我们通过一个电话……怎、怎么了么?” 那边顿了片刻,表情不太好:“她要跟我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