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月色皎洁, 河面上荡漾着一圈圈的波纹。 夏夜的山村, 没了日里的繁忙, 倒是显得分外的宁静安详。 二人捡了些干柴，支起了个简单的架子，燃了一个火堆。 青姚擅长猎捕, 那些在水里灵活得不行的鱼, 他却能用木棍一插一个准，最后全部都架在火上烤着。 那个和尚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调料，不时翻转一下架子上的鱼，撒点调料, 鱼的腥味竟一点也没有了, 烤出来的鱼焦黄肉嫩，香酥可口。 两人都围着坐在火堆旁，明黄的篝火照映着, 脸上都显得红扑扑的。 “啪啪“的几声轻响, 火星从火苗上迸发出来, 晚风一吹，红色的光点便飘的很高，在夜色里, 宛如繁星点点。 青姚静静看着那跳跃的火焰，眼中火光与银辉交映，掩去了他眼底的情绪。 那和尚烤鱼的动作十分娴熟, 就好似他现在能看清东西一样。 但一抬眼便对上他无神的双眼, 青姚心里一涩, 竟是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和尚递给他一条烤好了的，青姚尝着舌尖鲜美的滋味，但心里却又无处不在叫嚣着对食人的渴望。 明明味觉是满足的，但胃里却一阵泛着酸，心里的那种渴望竟是越发深刻了。 “青姚。”那个和尚叫他。 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但他如今看他的神色却还那般平静，但即使是火光的照映下也不能掩饰他面色的苍白。 青姚的视线不自觉的转移到了他的手上，缠在手上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了。 那伤是被他咬出来的，他方才就用他那缠着布条的手，给他烤鱼。 修长白皙的手上缠着这么一块粗布条是十分碍眼的。 他说他要度化他，他为他好，他却伤害了他。 青姚蹙了蹙眉，不想承认自己这过于人性化的一面，那心里十分压抑的一处，无论他怎么做，也无法化开，就好像心里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叫人难受极了。 那个和尚说道：“你…为何一定要吃人？” 青姚不解，他刚想说些什么，那和尚却又说道：“抛开天性不讲，你为何一定要吃人？妖性是什么，你可有好好想过？” 所有魍魉都是食人的，这就是他们的天性。 但他却从未想过为何自己一定要去吃人，人肉美味，那是比世间任何东西都吸引他的，他痴迷于捕捉人的过程，吃人时候从舌到胃的享受。 他被这种隐秘的快感征服，而于魍魉而言，吃人恰好是他们的本性，他又何乐不为。 “虽说魍魉都是靠着吃人为生，但不吃人也可以活，妖要脱离妖道，最难的便是克服自己的妖性。” 青姚沉默不语，他继续一口一口咬着那细嫩的鱼肉。 “青姚，妖性的本质是你自己心底的欲，‘贪、婪’二字，足以概括所有被它支配的妖，魍魉也一样。” 那和尚一双眼睛在火光里忽明忽暗的，他道：“若你能抑制它，就可脱离妖道，入得轮回，再不必受天道惩罚。” “伸出手来。” 青姚放下吃到一半的烤鱼，见那和尚一脸正色，犹豫了几下也就伸出了自己的手。 手上方才饭前就差不多洗干净了，只是指甲里留有一些泥土，细白的手也划出了好几道伤痕，同人不同的是，它们不会觉得痛，再大的伤痕也不会流血。 摊开青姚的手，李乐伸指在青姚掌心划了几下。 青姚只觉得手心痒痒的，那人指尖温凉，每画一笔，都让他觉得那触感顺着掌心刻在了心里，而小和尚垂着眼，睫毛在火光下都镀上了一层金黄，他在掌心划字的模样，真是好看。 这和尚侧脸有些秀气，和他一路这么久，青姚才发现，原来这和尚年纪很小，脸上竟还有些细细的绒毛，青涩而干净。 只是平时太过在意这人的身份，又总被他压制着，竟一时之间忘了他也不过是个未及冠的少年。 青姚看着看着，竟有些失了神。 半晌，这和尚碰了碰他，他才回过神来。 “这是‘忍’字，你方才....可听明白了？” 青姚连忙点了点头，连声道自己听见了。 李乐见青姚这幅模样，不由微微叹了叹。 他道：“你若是当真能明白我的苦心，倒好了。” “忍之一时，方得永世自在。” 青姚点了点头，他眼睛还是瞄着那和尚的脸，心下也不知道在想这些什么。 当夜，两人烤了一宿的鱼，那河里的鱼，今日过后，恐怕所剩无几.... 李乐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便和青姚二人将河边收拾好了，才离开。 刚好是清晨时分，两人又去将那墓地收拾了一番。 回来路上不巧，碰上了一个村民。 “哟，这么早，小师父...你们…这怎么…？” 他们身后的那条路便是通往墓地，再无其他地方。 一大早从墓地回来，又不是什么特别日子要祭祖，势必会叫人觉得疑惑。 青姚这儿低着头，正觉得有些心虚。他手间满是泥土，他忙往身后一藏。 李乐往前走了几步，挡在青姚面前，面不改色地作了个揖，道：“晨间人气清净，贫僧便想着念诵些佛经，安抚地下亡魂，好保佑村庄平安。” 那村民一听这话，忙谢过了李乐，直夸了几句李乐佛心仁慈，这才离开。 而一旁的青姚听着这话，却不由看了看李乐，见他一脸淡然之色，不由心道，和尚不是要受八戒么，他这样说谎岂不是犯了戒。 又想起昨日烤鱼，虽然鱼都是他杀的，但这和尚确实在帮着他烤，如此算不算犯了杀生之戒？ 青姚想来想去，也不好去问这人，怕戳他痛处。 只是觉得，这和尚做这些都是为了自己，他为了自己连戒都破了，他心下更觉得复杂。 之后几日，青呀做活帮忙都更加认真了起来。 两人都颇有默契的，不再去提那日的事。 李乐见青姚这般，心中也稍稍放心了一点，但他做事的时候，李乐还是会待在一旁，用系统的视线去监视着，生怕出了什么事。 这日，青姚又提着一篮子的蔬果，脸上脏兮兮地跑过来。 方才隔得有些远，如今这人渐渐近了，李乐才能较为清晰地看见这人的脸。 那一刻，李乐突然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人好似长大了一些。 他原本是阴柔的少年模样，此刻，他的五官却好死突然长开了，平添了几分俊朗，不知道是不是李乐的错觉，他甚至觉得青姚长高了.... 魍魉难道也会长大么？ 还是说...是因为青姚吃了善恶兽的原因？ 生吃一头善恶兽，其中所蕴含的能量是李乐所不可预计的，但青姚最近又好似并无什么十分明显的异样。 青姚不过一会儿就跑到了他的面前，光的映照下，李乐甚至看见有一瞬间他眼眸是灰色的，那灰色的眼眸让李乐觉得莫名的熟悉。 但那颜色只出现了一瞬间，他的眼眸便就又变为了黑色。 李乐看着那眼睛，心里莫名一动。 他却也不明白自己的这个反应是为何。 与此同时，李乐和系统商量的有关于他视力的结果也快出来了。 系统说，他终于取得了组织方面的权限，可以给李乐恢复一定的视力，起码不至于一点也看不清了。 当夜，系统就开始给李乐治疗眼睛。 次日清晨，李乐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晨曦的微光射来，他觉得微微有些刺痛。 适应了一段时间过后，眼前才渐渐清晰起来。 这来之不易的的清晰着实叫李乐小小激动了一下。 虽说之前他若是定要用眼睛看什么，他可以借用系统的视线来看，但很多时候还是不方便的。 如今他眼前虽然说不上清晰，但是依然能大致看清面前的景物，终于不用做一个盲人，他也不必事事都麻烦别人了。 但等他渐渐看清了眼前的场景后，他却不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昨夜入睡前，他分明是和青姚一起睡的，那如今…这个躺在他身旁的人....是谁？ 他还是穿着青姚的衣裳，却比青姚高了许多，面容清冷，眉如远山，双眼微阖着，却也能让人想象出这双眼睛睁开后是怎样的光彩夺目。 肌肤莹泽，唇形完美。 李乐忍着震惊，在一旁看了许久，才在眉目间看出一点青姚的影子。 想起前几日青姚的变化，他有个念头渐渐冒了出来。 “青...姚” 他喊了几声，身旁的人才不耐地动了动。 “是你么…青姚？” 那人缓缓睁开了自己眼睛，颇有些迷糊地揉了揉眼。 那一刻李乐看见了他眼睛的颜色，那是灰色的，如同天边沉沉的的暮霭的颜色，淡漠如烟尘的眼睛。 李乐愣住了。 距离第一个世界过去了很久。 他几乎是在强迫自己忘记那段不堪的记忆。 但那双眼睛却还是会时常在梦里出现，那人眼底的温柔，藏在冷冽之后的一点柔软，太多画面涌入李乐的脑海。 “怎么了？” 是青姚的嗓音，只是比原来多了一些磁性。 李乐这才发现，青姚如今的长相，和那个人太过相像了，虽然两人气质全然不同，但五官却是极为类似。 “你….” 李乐的嘴唇嚅动了几下，却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甚至有些不敢去看青姚的眼睛。 青姚见李乐神色不太对劲，自己也感觉身上怪怪的的。 “我感觉我身体内好似多了一股力量。” 青姚捏了捏手，只觉得体内的修为十分充盈，好像怎么用也用不完。 李乐上前一探，果真如此。 他想了想，把系统叫了出来。 系统跟他解释道，魍魉原本是没有长大这一个说法的，他们化成人形的那一刻的模样，就是他们之后的模样了，青姚这般应该是因为那日吃了善恶兽的原因，但善恶兽毕竟是上古神兽，完全被吸收需要一个过程，所以之前的改变比较小甚至不易发觉，但直至昨日善恶兽完全被吸收了，所以才有这般改变。 李乐听罢后，不由揉了揉眉心，那日青姚误打误撞吃了善恶兽，他本来也担心过，但见这些日子一直未尝有何异样，才没在意，岂料有今日。 青姚如今的力量比他想象地要更加恐怖一些，他以后要如何压制这妖.... 李乐不由感到一阵深深的担忧。 青姚那边正照着镜子，对自己的新长相感到新奇。 李乐一转眼，便对上了青姚灰色的双眸，他不由眼神一凝。 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李乐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魍魉的长相都是必须借助旁人的长相来化的是么？” 青姚不知道为何他要问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 李乐听闻此话，又看了青姚，眼神有些闪烁，但他还是开口问道：“那你…如今的模样是照着何人来化的？” 这话问出口，李乐觉得几乎是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勇气。 青姚思索了片刻，似是陷入了很遥远的回忆，他沉吟很久，才开口。 在一万年前，青姚还是一缕没有神识的山泽之气。 他出生在一片桃林内。 青姚说，那桃林内的灵气浓郁十分，他日日夜夜滋养在桃花里，便带了些灵性。 他拼命地修炼，日复一日，终于他到了可以化形的时候。 在他化形那日，他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人便成了他的化形对象。 他仍记得那时的场景，那人背对着他，他看不清那人的脸。 桃林内的桃花都是青色的，那青色的桃花一朵朵如同烟云般朦胧而美丽，太过美丽的场景总是能够叫人难忘。 那人身姿飘渺，他的身影在大片桃花中隐隐绰绰，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仅仅是那一个背影已经足够让人铭记。桃瓣儿纷纷而下，他伸手接住了一片桃般儿，那一只手，骨节分明，莹白如玉。 他一雪白的衣裳上的带着流水的光泽，不知是用何样的丝线才能织出那样的云裳，墨发倾泄而下，撒落在白衣上，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那一定是仙人。 但青姚说道，但他化了形过后就离开了，后来找了个地方修炼，再过了很久，他认识了许多其他的魍魉，他们引着他，来了人间。 “我很久之后都以为桃花都是青色的，看到粉的桃花，还觉得惊奇不已。”青姚笑道。 他说完后看向李乐，却见这人似是魔怔了一般，脸色都有些苍白了。 “青色的....”他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而他的表情十分复杂，叫人说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青姚忙上前关切地问了几句。 李乐顿顿的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心中却万分震惊。 难道，穆青晗现在也存在于这个世界？ 上一个任务和这个任务，竟是处于同一个世界？ 李乐想象不出，如果他再在这个世界看到穆青晗会是什么模样？ 但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此刻的脸色是多么苍白。 他在害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