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一个温柔了岁月一个惊艳了时光(三)
闭目时,他听得少年低声唤他,“喂,小叫花子,你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你有什么打算?我看你脸上的毒疮的确有点像麻风,但又不全像,这样,你起来让我看看,我懂些医术。麻风是治不好了,若是其他的病未必不能医治。喂,叫你呢!”
不过萍水相逢,素昧平生,他为何如此待他?看这小子眉眼精明,断不像个肯吃亏的人。连玉微微冷笑,并没理他。
捏着手中的玉佩,他缓缓想起阿萝。
那少年讨了个没趣,以为他睡着了,遂也睡去了。
洞外雨势渐小,他哪里睡得着?阿萝微微笑着,满脸鲜血的痛苦模样一直在他眼前摇晃,整个心脏都疼得绞了起来铨。
空气中沁了一丝山间特有的凉意。这样的夜,让一切感官都变得特别清晰。他负了阿萝!其实,他心里隐隐明白,凶手极有可能是他的母亲孝安。
可他能杀她为阿萝报仇吗毂?
如今的他,可以眼睛不眨一下地杀掉任何人,可对这个女人,他下不了手!
他犹记得她将他带回寝宫那天,竟不嫌脏污,让宫人打了水,亲手给他洗澡。
他的亲娘死了,她就像他的母亲。
他蓦地咬紧牙。
这时,耳边有响动传来,他听觉极为灵敏,只听得那少年蹑手蹑脚地出去了,而后又听到这人悄悄折回的声音,一股风也随之朝他袭来。那小子竟敢拿棍子捅他?!他眸光一暗,正要挥手将那树枝狠狠折断,转念一想,突然一跃而起,向对方扑过去。
“啊……”少年果被他吓了一跳,握着树枝一屁股跌到地上。
“死叫花子,你要吓死小爷呀reads;草民!”少年骂骂咧咧地从地上起来。
他语带讽刺,“是你偷袭我在先,怨得了谁?”
少年却突然叹了口气,“我和你说话,你不理不睬,我又不敢碰你,只好用这方法让你起来了,我想看看你脸和手足上的疮疤,只有确诊了才好对症下药。”
“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何要对我好?我早便说过,我没有东西可回报于你。”他冷冷笑道。
“气死你祖宗我了!你这人怎么这样?老想着我问你要什么!我就不能不要什么?”少年跳起来,朝他龇牙,唇薄舌粉,一口小白牙在灯火下森森发光。
连玉突然想象被他咬一口的感觉,一股微微酸痒的感觉从腹部蹿起,肌肉不觉微微一绷。
他毕竟比这少年年长二三岁,又见多识广,立下便反击回去,“不能。我的养母养我,是因为我将来可以帮她巩固地位;我的兄弟跟我,是因为父亲带我们出去打猎,他们甩掉护卫追逐虎豹遇险,是我不顾自己性命从猛兽爪牙下将他们救起;我的侍从敬我,是因为我从许多奴才当中挑选了他们,给了他们新生。对我好、不问缘由也不要回馈的人有,但已经死了。后来,我争夺家产失败,被赶出了家门。你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他杜撰了最后一句,心里寻思的是:若继位失败,他总归不过是如此下场。
他驾车走过多个州县,沿途有对他鄙视的,有要诈取他身上钱财的,当然,也偶有怜悯他的。可怜悯他的人也不过嘴里说着可怜,施他一点米粮而已,除此,便没再做些什么,毕竟这病会染给别人,不是吗?
少年本一张脸皱成一团,恼怒地瞪着他,这时,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舒了舒眉,小声地不知嘀咕了句什么,终躺下去睡了。
无话可说了吗?连玉眸中掠过一丝嘲色,也缓缓躺了下去。
几乎到天亮,听到那少年的衣衫窸窣作响,他才合了眼。
他浅眠了一两个时辰就醒了,却赫然发现地上用石子刻了两行字:小叫花子,我去上工了。你若出来放风什么的,千万别跟别人说跟我住一个窑洞,否则,我会被赶走的。
他心头的那股讽刺之感更强了。
出了窑洞,步行不久,便看到那条矿河。
人们都在那里淘挖石料,那少年也在其中。和村落里那些衣衫半卷、赤身露背的汉子不同,他袖裤不捋,发丝微微垂下几缕,两腮微鼓,似有些吃力地咬着牙,一张麦色小脸布满汗水,紧紧地攥着镐头剜敲。别看他个儿小,身边堆叠起来的石料倒不比别人少。
他身上衣衫料子不差,且看他模样谈吐,应颇有些来历,何须到这里做苦工,去赚这几钱银子?是有钱人家少爷在游戏吧。
只是,他人的事与他何干?连玉自嘲地一笑,向林子深处走去。
正如那少年所说,山林深处才有猎物,他一路施展上乘轻功,也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才找到禽鸟出没的地方,难怪昨晚在那玉矿附近完全找不到可猎之物。
他捕了只兔子烤了吃,又在林中一个小湖里洁了身方才折回。
再回到窑洞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那少年果已不在。
和他猜度的一样。
他自是要避开他的,不是吗?这里数十个窑洞,也许都已住满了人,但他随便进一个就是了reads;梦开始于篮球。
他掏出火折子将煤油灯点亮,负手于脑后,随便躺下,闭上眼睛,脑子空空的。自离宫以后,他脑里所有的思绪都是放空的,不愿去想,一想就痛。没有眼泪,眼睛干涩得想裂开。
“小叫花子,吃饭了……”
一个微弱的声音令他一下清醒过来,他不禁生了一丝怒意,抬头一看,只见那少年蹲在窑洞前,袍摆兜着些什么东西。灯光幽幽,风在窑外轻响。
那孩子脸有些苍白,蹙着眉,似有些难受。
他微微一怔,缓缓起来,走到他前面数步之处停下。他不是怕他的病染给他吗,他便拉开距离眯眸审度着他。
少年有些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搂着袍摆一屁股坐到地上,将里面的东西堆到地上。
两壶酒、两个油纸包。
连玉有些诧异,据日间所看的情况,矿工每顿只有一小壶酒、一个油纸包,油纸包里面可能是饭或是烧饼什么的。
看那孩子瞪着他,他冷冷问道:“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少年歪歪头,“我晚上帮衬着监工那些人做了些打磨的事情。那些矿工不会,我厉害吧!我便问他们多拿一份饭。我出来的时候,身上带的钱不够,和同伴又分散走,如今想吃点东西都这么难,真是作孽。给。”他的声音有些恹恹的。
看他颤抖着双手将其中一份东西递给自己,连玉微微咬了咬牙。
“这手都不听使唤了,用力过度,累死老子了。你快接呀,一天没吃东西,你不饿吗?中饭我没顾得上你,你懂的,我需要力气干活呀。好了,吃吧。”
那少年说完也不管他了,坐在地上,拿过小酒壶咕咚喝了口酒。
他的手仍抖得厉害,手心有几道裂开的血痕,是打磨石料时所伤。
连玉拧了拧眉,突然伸手握过他的手。少年一惊,愣愣地看着他,惊得将酒壶都掉了。连玉敏捷地一把接住酒壶。
少年懵了,双手滚烫,惊惶地瞪着他,“你这是要做什么?”
连玉也不多说,看他面青唇白,知他消耗体力过度,这种活莫说像他这种看上去瘦弱的人难扛,便是粗壮汉子也是辛苦,何况他夜里竟还多上一份工。他握住他的手,将内力往他手上渡去。
少年本来觉得他不怀好意,后来约是感觉一股涓涓暖流从手心流进身体,便舒服地叫了一声:“小叫花子,你是要帮我按摩吗?”他仍坐在地上,又将连玉另一手中的酒壶捞回,继续美滋滋地喝酒。
连玉暗忖:自己这是不想欠他。施了好些内力给他,他便回去躺下了。
少年见他仍旧像冰山一样,皱了皱眉,又将酒和油纸包拿过去给他。
“给。”少年说着,想起什么,又赶紧加了一句,“喏,我不要你还啥给我,咱们是有缘人呀,你看,我好不容易出趟远门,谁都遇不着,偏偏遇上你这个冤家。冤家呀冤家,那是上辈子得扭坏多少回脖子才修来的缘分啊。”那少年说着,自觉幽默,弯腰笑了起来。
连玉听他一副酸溜溜的口吻,男不男、女不女的,心里有种想将他扔出去的冲动。
这人却将吃食又推过来,堆到他鼻尖下,笑吟吟地道:“鸡肉口蘑饭,香喷喷的哟。”
连玉有些怒了,沉声道:“你自己吃,我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