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十章 婚变(一)
宋璟是从早朝大殿上飞跑着闯进慈安宫的! 高太后面白如纸躺在床上,花白的头发散乱着,脖子上一道触目惊心的紫痕。 宋璟一头跪在地上,抓了高太后的手哭道:“母后!您这是要逼死儿臣啊!” 高太后闭着眼,扭过了脸。 宋璟于是只是哭。 即便是皇帝,可是逼死生母,也是非常不道德的事!仅凭着一点,他身负不孝之罪,怎么治理国家,怎么管理臣民? 宋璟在悲痛哭泣的同时,也深深绝望! 这是他的亲生母亲吗?宋璟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 任何一个长脑子的人也不会干出这等事,以死相逼,把自己儿子架在火上烤,就为了维护一个娘家的富贵?若是真的有个万一,自己退位谢罪,对谁又有什么好处呢? 会不会是,狸猫换太子,自己是被换了抱进来的? 不然哪一个做母亲的,会不顾江山社稷对着自己的儿子以死相逼? 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他不仅是一个儿子,他还是皇帝啊!这江山是姓宋的,不姓高啊! 看着高太后这般作态,宋璟目光闪了闪,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没有慈母,哪来的孝子!护着高家是?那好,从高家来! 当即宋璟猛地站起来,气得浑身微微发抖,怒喝道:“传旨!承恩公高家内眷,日日在太后耳边哭哭啼啼,出言逼迫竟害得太后寻了短见,褫夺了程氏的命妇身份,从此不许再进内宫!承恩公管教不严,妻不贤子不孝,褫夺封爵,在家戴罪!” 高太后一咕噜爬了起来! 宋璟这一招不说别人,就是身旁的內侍也惊得目瞪口呆。事情可以这样做的?也能反着来的?不是应该照顾太后情绪安抚承恩公吗? 宋璟没理会高太后,只是呵斥內侍道:“等什么呢!没听见朕的话吗,传旨!” “唉!”內侍躬身道是,一溜烟下去拟旨去了! 高太后一时反应不过来,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宋璟已经把雷霆之怒发作到了她的身边人身上:“所有太后身边服侍的,杖二十!统统撵出宫去!这帮子人还当真是胆大妄为,朕把太后交给他们,竟然敢轻忽职守让太后做出悬梁自尽之事!朕恨不得就全杀了!” 这一怒非同小可,当时地下跪了一大片,哀哀求饶。宋璟冷笑道:“胆敢求饶者,立时杖毙!” 于是万马齐喑,整个慈安宫死了一半的寂静! 直到有人抬着刑凳拿着刑杖,有人进来拖人,宋璟喝道:“就在殿外打,都给我好好看着!” 有人来拖走赵嬷嬷,赵嬷嬷绝望地高呼道:“娘娘啊!” 高太后如梦初醒! 她动如脱兔般一箭步冲下了床护住了赵嬷嬷,大喊道:“哀家看谁敢!谁敢动哀家的贴身嬷嬷!” 宋璟居高临下的看着,目沉如水,话语如冰:“母后何故还护着他们?您今日悬梁,他们逃得过一死吗?” 高太后如呆似傻,竟无言以对。 宋璟道:“还有承恩公府,为了那一档子事就敢逼母后悬梁,也是忒不懂事了!如此欺辱朕,朕若不罚,何以威严天下!” 高太后如五雷轰顶!威严天下!儿子要的是威严天下啊! 那不是他的舅家,那是他的臣民,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臣民! 高太后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当时嗓子一甜,一口堵得她发慌的东西便“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然后她觉得松快了,然后她笑了! 儿子是要威严天下的!自己还以为做母亲的身份可以拿捏胁迫他就范! 她不是要护住高家吗!那就用高家开刀来拿捏她! 她再敢不听话,再敢闹,再敢寻死,好,那就高家还有她身边的人一个也不剩下! 狠,好狠,真叫狠! 可是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更有效的办法了啊! 高太后突然仰天,癫狂大笑! 是啊,儿子不在乎她了,可是她在乎高家啊! 在这一场博弈中,儿子是赢家,她不但输了,还忒是可笑了啊! 哈哈哈哈!高太后癫狂大笑,还跑出了大殿指着天大笑道:“好!真好啊!哈哈哈哈!” 是夜慈安宫里血流成河,是夜整个京城噤若寒蝉。 本来整个朝臣还在为太后自缢担心,觉得皇帝出于孝,也会对承恩公府网开一面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想是这样一个结局。 再细思又觉得合情合理。陛下亲政十多年,大权在握,承恩公府仗着太后想拿捏皇帝,真是鸡蛋碰石头昏了头了! 如今整个承恩公府爵位都被夺了,再没有进宫的资格,太后身边再没有承恩公的心腹爪牙,从此太后娘娘就不会再寻死自杀而是消消停停安享荣华了! 听到太后自缢的时候,苏岸也正在吃银耳羹,他当时摇摇头就笑了。 苏皎皎一脸雪白,黑葡萄似的眼睛就显得格外亮,她还有些弱,靠在床上也正吃着银耳羹。这些天苏岸宠她,时常陪在床边给她读书听,闲时就和她一起用点心。 苏皎皎看苏岸笑,便道:“哥,太后自缢有什么可笑吗?” 苏岸宠溺地捏捏她的小鼻头,说道:“你要是有一个很有出息的儿子,你还犯得着一哭二闹三上吊吗?” 苏皎皎眨着清澈无辜的大眼睛:“那不会,阿牛婶那样人才喜欢一哭二闹三上吊呢!” 苏岸笑意更深了:“所以啊,一国太后学你阿牛婶,你倒是笑不笑!” 苏皎皎还当真没有笑,她嘟了嘟嘴有些扫兴,哥哥和言细语表示宽宥原谅她,阿牛婶还是自己吓死了。 苏岸也是想到了阿牛婶的结局,语声却有些让人玩味:“所以真的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看着泼辣,遇到硬茬就都硬不起来了。” 苏岸这话一语中的,果然没过多久,就传来皇帝陛下夺爵承恩公府清洗慈安宫宫女太监的消息。 然后苏皎皎了悟,太后娘娘这是遇到硬茬了。 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没用了,她就真没招儿了。 于是她靠在迎枕上,叹了口气。 这回苏岸纳闷了,这丫头小小年纪,和太后又是死敌,她这是叹什么气? 苏岸不懂就问了:“你叹气什么?” 苏皎皎有些无赖地卷着衣角,复又叹气一口:“你不觉得可笑可叹?” 呃,苏岸点点头。确实有点可笑可叹。 可这不是妹妹的风格啊! 苏皎皎从鸿运赌坊回来,就一直有些手脚发软提不起力气,此时她复又有些萎靡地将整个人窝在靠枕和薄被里,娇着声道:“哥哥给我读。” 苏岸依着她。 那是一个话本子,讲的都是悲欢离合最后大团圆的故事。 苏岸的声音低沉温润有磁性,人物的身份语言抑扬顿挫又把握的好,所以听起来很是享受。 阳光从窗户进来暖暖地照着,有细细的风。屋子里插着一瓶桂花,弥散着淡淡的清香,书桌上闲放着书,有点散乱。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苏岸低低的读书声。然后他看见苏皎皎微微闭上眼,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苏岸停了声。 苏皎皎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很均匀的呼吸。 人在惊吓之中拼死挣扎之后总是有些嗜睡。苏岸既疼爱又怜惜,不由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苏皎皎不悦地皱眉嘟嘴侧过脸。 苏岸失笑,给她掖了掖被角,临走之前顺手拧了她的鼻尖一把。 掩了门,外面花木扶疏。 沈嬷嬷却是急匆匆快步而来,苏岸问道:“怎么了?” 沈嬷嬷道:“王爷!老咸阳郡王妃携着咸阳郡王妃来探望县主了!” 苏岸轻轻蹙了眉,皎皎刚睡着! 可是以此为借口就避而不见也不好,当下道:“在哪儿了,可迎进来了?” “在会客厅里,正喝着茶。她们想来探视县主。” 苏岸不为人知叹了口气:“那你将县主唤起,我去迎去说话。” 乔老太君见到苏皎皎的时候,眼泪就流出来了! 苏皎皎刚刚更完衣,头上只用了朵珠花,一张脸跟雪洞似的,越发显得一双眼睛大而黑。为了见客用了一点唇脂,虽是提亮了几分气色,却是显得更加肌肤更加苍白楚楚可怜,哪里还有昔日活蹦乱跳的模样? 她上前给乔老太君和林氏见礼。整个人似乎都淡薄虚弱了几分。 乔老太君一直沉浸高三儿被杀的快意之中,全然没想到苏皎皎憔悴成这般模样。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皎皎好好的女孩儿,被关在黑暗刑房里吓唬施暴,据说活活将人的胳膊剁下来掉她脚上,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承受得住? 当下她流着泪,拉着她的手将她往床上让:“快好好躺下,好孩子,快躺下,这真是做了什么孽啊!受这等无妄之灾!” 苏皎皎笑语道:“老太君快别这样说,他才是受了无妄之灾呢!” “该!”乔老太君咬牙切齿道,“那般人渣早该收拾!这样就不能再祸害好好的孩子!” 苏皎皎见了乔老太君额头的伤口,小手便抚上去惊呼道:“老太君这是怎么了!” 乔老太君一把打落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心,笑眯眯地道:“没什么事!我去跟那太后打架拼命,撞头撞的!” 林氏有些瞠目,这,婆婆竟然毫不隐瞒,还引以为傲的样子。拜托,这么一大把年纪,却和人拼命打架还没打赢,即便那个人是太后,也不是什么津津乐道的好事?再说,这让人家苏皎皎怎么做啊! 果然苏皎皎面露心疼之色:“啊?老太君你一把年纪去打什么架啊!一定很疼?” 乔老太君道:“一个小口子,浅得很!疼什么疼啊!” 谁知苏皎皎跟别人不在一根弦上,她抚着伤口道:“会不会留下疤啊!对了,上次给沈嬷嬷治伤的那个太医爷爷貌似医术不错,沈嬷嬷那么深的口子,也没留太大的疤,我问问沈嬷嬷那药膏还有没有啊,要不让我哥哥打听下那是哪位太医,咱们也请了他来!” 这番絮絮叨叨的,看似少根筋儿,却让乔老太君心里倍儿熨贴。这孩子是关心着急她呢,虽然着急在了臭美上,但也是关心着急不是? 林氏在一旁笑言道:“县主放心,方太医是咱们家常用的,还和母亲很有交情!” 苏皎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那就好!否则老太君这么漂亮,破了相可不美了!” 这话说得乔老太君哈哈大笑。 苏皎皎尽管语出俏皮但是难掩疲惫,双方复又说了说闲话,乔老太君便要告辞了。苏皎皎起身相送,还吩咐沈嬷嬷给老太君带酱菜。 苏皎皎这般家常穿戴,洗尽铅华,加之病中的柔软虚弱,倒真有了一种清姿绝艳的风采,让林氏看了内心唏嘘复杂。 论出身资质,倒也原本是配得上的。 可惜。 作为舅妈,她自可以同情怜惜,可是作为婆婆,她做不到。 还是那句话,为什么是你撞上了?他怎么没盯上别人? 遭遇惨烈的女子,世人的第一的反应便是,此女的品行有问题。即便是没有问题,可还是觉得会有问题。 这就是这个尘世,不问事实真相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