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十六章
卫薇租好了房子,就在付嘉住的那条老弄堂附近。不到十五平的一间卧室,里面摆了张上下铺,再加个衣柜,勉勉强强可以容纳下三个人。 这种老房子一向都是居住环境差——家家户户厨房设在走道上,而卫生间更是只能去公厕——但胜在很便宜,还交通便利。 樊云珍知道后,死活不同意,“咱们为什么要住那种地方?” “那你打算住哪儿?”卫薇面无表情的反问,“你有钱么?” 一提到钱,樊云珍不说话了,只低头默默收拾行李。 其实他们东西少得可怜,除了生活必需品,这个房子里的一切都不能带走。 卫薇去厨房收拾厨具,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一件件往行李箱里装。 樊云珍看见了,抱怨道:“那堆东西重死了,到那儿再买。” “你买?”卫薇平静的望过去,目光直直的呛她。 樊云珍被一噎,又不说话了,好半晌才试探的问:“薇薇,你真的不打算找找陆崇文?” “找他?” 卫薇轻哼一声,冷冷回道:“等我死了化作鬼就去找他!” 樊云珍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薇薇,我最近去了几趟那里边。”顿了顿,又说:“你爸情况不太好,听说……百分之七八十可能要判重刑了……” 卫薇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听见自己仍是平静的问:“多重?” 这个家现在莫名其妙担在她的肩头,她千万不能慌张,卫薇努力这样想着。 樊云珍没有回答,一片死寂中,她面色煞的白了一白。 卫薇从厨房望过去。 就见樊云珍不安的站在客厅里,满面惊惶失措。而卫苒则抱着个毛绒玩具,呆呆愣愣的坐在沙发一角,和那天一模一样。 所以的一切都在刺激着卫薇的眼球,太阳穴狠狠跳了两下,像针扎似的疼,有一个可怕的字眼就那么烫进了她的心底。 其实,这两天新闻上已经在陆陆续续报道卫岱山的事了。卫薇看过一遍,却怎么都没法将那一桩桩罪名与父亲联系在一起。 她不敢相信,甚至拒绝相信。 卫薇重新低下头,过了好久,她才说:“所以我们更要请个好律师。” 她这样告诉着自己,努力而坚定。 紧了紧手,卫薇重新开始收拾厨具。 他们的东西真的好少,不过是几件衣服,一口锅。 真的要离开了…… 环顾了一圈身后的别墅,卫薇别开眼,只沉默地望着远处白茫茫的山野。 已经是深冬,一眼望过去,那里是一片拨不开的浓雾,冷冽的空气发了疯似的钻进来,好冷啊。 卫薇呼出一团白气。 客厅里,樊云珍在拉卫苒,可卫苒一直钻在沙发里,双手紧紧扒着沙发,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 “小苒,走。”樊云珍絮絮叨叨的念着。可念着念着,她自己又开始流泪。 卫苒死死咬着唇,就是不松开,同样倔的要命。 已经日薄西山,卫薇看了看渐渐淡下去的晚霞,转身走进来。 “卫苒。”她喊她,声音沉沉的,透着萧萧肃穆,“时间不早了。”卫薇冷冰冰的提醒她们。 像是濒临到一个极限,卫苒哇地一声,这么多天终于哭了。 她甩开樊云珍的手,急急忙忙跑进偏厅。 卫薇跟着过去。 偏厅里,支着一架白色的steinway,而卫苒就趴在钢琴上面,哭个不停。 “姐姐,我们把这台钢琴也带走。”她小声的祈求。想来应该是不舍极了,现在居然会喊卫薇“姐姐”。 卫薇只是沉默。 她现在越来越习惯沉默,一言不发的时候,整个人板着脸,不用思考其他。 卫苒哭的越发伤心,她抹着泪,犟道:“我想要弹钢琴!”见卫薇还是不说话,丝毫没有妥协的余地,她开始胡乱蹬着腿,乱发脾气:“我就是要这个钢琴!我就是要!这个钢琴是我的!” “已经不是了。”卫薇不得不残忍的告诉她。 卫苒一怔,喃喃说道:“可是我想弹钢琴啊……” 卫薇顿了顿,侧过身,倚着墙边,怔怔望着窗外的落日。她说:“那你现在弹。” 卫苒用力擦了擦泪,端端正正的坐在钢琴前面,身体挺得直直的,又郑重搁上双手。 流水一样的琴声飘过来,飘在这个空荡而不幸的别墅里,飘入每个人的耳中,飘进即将消散的薄暮之中,化作最最怅惋的哀歌。 在跟过去道别,又在向未来妥协。 …… 新的家一团糟糕,樊云珍勉强收拾了一会儿,又不免唉声叹气。卫苒坐在床边,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还是止不住的惊恐。 卫薇从自己公寓过来,一道来的,还有下晚自习的付嘉,抱了好几床被子。 见到付嘉,樊云珍不由一愣。 付嘉喊了声“阿姨”,将被子放到下铺床上,又转头问卫薇:“吃晚饭了么?” 卫薇摇头,樊云珍也跟着摇了摇头。 付嘉说:“弄堂里面有家馄饨铺,要不要去?” 卫薇点头,樊云珍也跟着点了点头。 付嘉看了她一眼,樊云珍讪讪的,连忙说:“我就不去了,薇薇,记得帮我们带一份回来。” 卫薇跟着付嘉去吃小馄饨。 那汤里面放了紫菜和虾米,很鲜,一口喝下去,整个人身体都暖和起来,卫薇板了一天、都忘了笑的脸,终于舒缓过来。 付嘉把今天的笔记和作业递给她,又问:“明天回学校吗?过段时间就要期末考试了。” 卫薇摇头:“我得去趟律师事务所。这几天我阿姨去过几个,都不愿意接我爸的案子,所以……我想亲自过去跑一趟。” 付嘉垂眸,无比抱歉。 他什么都帮不了她,付嘉只觉得无力。 “付嘉,别这样。”卫薇努力的说,“我落下好多课,还等你给我补呢。”又笑嘻嘻的对他开玩笑说:“班长,你现在一定要好好上学,我以后可就指望你了。” 付嘉被她逗笑了,揉了揉卫薇的脑袋。 那发丝微凉,让他心安。 付嘉回到家,他的母亲还没休息,正在缝纫机前赶制一个客人的窗帘。 听到开门的声音,付母头也没抬,只是叮嘱说:“小嘉,以后离那家人远一点。” 付嘉略略一尴尬,就有些负气的问:“为什么?” 付母这才抬起头,神情严肃许多。她说:“小嘉,他们家是犯了事的,就是个无底洞!撇关系都来不及呢,你自己反而往上撞!如果不是他家出事,那姓卫的姑娘会赖上你?咱们家可没钱啊……” 这话说的太难听,“妈!”付嘉急促打断她,又极力辩解:“卫薇不是这样的。” 付母懒得再接话,只专心对付手里的布料。 付嘉怔怔看着灰色的地面。 那种深深的无力又从心底钻出来,捆缚住他的四肢,扼住他的咽喉,让他真的好无能为力。 …… 卫薇这两天跑了好几个律师事务所。 一听是卫岱山的案子,对方无一例外直接拒绝,连一丝考虑都不给,残忍极了。 卫薇知道要请好的律师必须花很多钱,她甚至动用了卫岱山给自己偷存的那笔基金,可是,卫薇万万没有料到,这笔钱竟然根本花不出去…… 她捧着钱去求别人,都没有人愿意搭理她! 卫薇好挫败。 站在繁华的街头,身后高楼林立,她只觉得自己渺小的可怕。 卫薇裹紧了衣服,空洞而无望的对着前方,她就这么看到了陆崇文。 准确的说,是陆崇文的车。 十字街头的对面,他在等红绿灯。 也不知他有没有看到她…… 卫薇低下头,往旁边的梧桐树那儿躲了躲。 她不想见到这人,她讨厌他,如今,更是怕他。因为陆崇文的存在会时时提醒着卫薇,她有多渺小,有多无力。 很快,红绿灯变了颜色,静止的车流一下子又活了过来。 那车速度极快,经过街头,隐隐约约的,仿佛鼓噪起一阵风。卫薇头垂的越发低,只定定望着脚下的梧桐枯叶。 有一瞬,她好像连呼吸都忘了…… 后视镜里,卫薇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陆崇文淡淡看了一眼,又别开视线。 窗外正前方是无尽萧索的冬日,天阴沉的厉害,全是大团大团的乌云,恐怕要下雪了。他忽然有些心烦,油门一踩,开得越发快了,跟逃似的。 晚上有个饭局,人没来齐,陆崇文懒洋洋坐在角落里抽烟,眉眼间有些倦意。 他沉默不语的时候,周身气场压得偏低,还真没几个人愿意上去触霉头。 沙发另一边有几个人在聊卫岱山的事,七嘴八舌的,无一例外全是看好戏,格外聒噪。 陆崇文嫌他们烦,忍不住轻轻蹙了蹙眉。 有人在说:“卫岱山女儿今天还来我们律师行呢。听说她已经碰了好几个壁了。一准就输的案子,谁愿意接啊?再说了,也没人敢接啊……” 话里话外不胜嘲讽。 陆崇文微微一怔,他缓缓抬起脸。 他坐在幽暗的角落里,指间还夹着烟。那烟灰积了好久,衬得猩红的一点烟头也暗了许多。他身上没什么光,暗沉沉的,只有一道冷冽的剪影。 弹了弹烟灰,陆崇文淡淡的笑,他说:“别为难人家小姑娘啊。” 声音懒懒的,和他的人一样,让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