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一败涂地
王瑄仍是一派从容,慢条斯理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眼中波光荡漾,“何况,你的心还大有闲余。” 卫戗微微眯眼:“什么意思?” 王瑄轻笑出声:“哦,不过是曲突徙薪罢了。” 卫戗干脆直接道:“说清楚。” “身为正主的令弟很容易就被哄住,反倒是随行而来的寒香甚是折腾,又吵又闹非见你不可。”摊了摊手,“那模样,定能轻而易举打动你,所以呢,怎能不提醒提醒你?” 卫戗斜睨他:“你可以不让她出现在我眼前。” 王瑄笑得天真无害:“我又不是十哥。” 卫戗抬手扶额——看,又给他逮到机会攻击对方。所以说,不管黑皮白皮,到她跟前都是坏胚子! 就在卫戗和王瑄的对话暂时告一段落时,门外响起姨婆的声音:“戗歌,可以进来么?” 看卫戗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姨婆主动放手,退居二线,平日里晒晒太阳浇浇花,哄着芽珈和允儿,提前过上卫戗重生后为她规划的颐养天年的生活,轻易不出马,除非遭遇大事。 等卫戗听完姨婆的来意后,不由看向王瑄,以眼神表达她此刻的感想:这个寒香果真不一般! 其实就算姨婆不来,卫戗也是要去见寒香的,而姨婆在风雨中走上这一趟,迫使卫戗把“稍后”改“马上”。 单薄的衣衫被雨水打透,湿漉漉的黏在瘦弱的身体上,纤细的手臂环抱住自己,像个误入陷阱的幼兽,蹲在一角瑟瑟发抖……明明看上去如此的楚楚可怜,可眼神中却透出决不放弃的坚韧,真如王瑄所言,卫戗被轻易打动,不由放柔语调:“怎的不换掉湿衣服?” 寒香的热泪倾泻而下,举头仰望她,有一说一:“要是换了,他们接着就会把婢子送走,不让婢子见少主。” 卫戗点头:“嗯,稍有松懈,就有可能前功尽弃。” 寒香抖了抖,极小声的唤了句:“少主……”曾做过卫戗的贴身侍婢,自是了解卫戗的真实身份,不过自从卫戗成了卫氏的“长子嫡孙”后,寒香便一次都没“叫错”过。 对于寒香执意搅进这浑水,她本人给出的解释是:看到无助恸哭的卫源,令她不由自主想起家中病重的可怜胞弟…… 一个能主动站出来,卖身救弟的节义女子,给出这样的理由,真是既合情又合理,叫卫戗反驳不能。 但,换言之,卫戗和卫源也是亲姐弟,人家当姐姐的,为了弟弟连身都给卖了,而她这个做姐姐的,只要到对她很有意思的某男面前开口说句话,就能让弟弟不再“可怜”,相对来说,好像容易很多呢! 屁,天上又不会掉下肉馒头! 最后,卫戗对寒香的请求,做了模棱两可的冷回应,并嘱咐寒香换掉湿衣服,安心的留下来,先好生休养,余事不必她多虑,然后就和王瑄并肩离开了。 雨已停歇,阳光被浓重的乌云裂隙分割成一根根粗细不均的光柱,耀着前路。 回程途中,卫戗在整理完思绪后,将视线转到跪坐在雕几前,安静的执着玉壶自斟自饮的王瑄,观察了一会儿,分辨不出他此刻的想法,终究忍不住,直言道:“来之前你特意提醒我,但我到底还是把寒香留了下来,你怎么看?” 王瑄抬起头来,面上神情似笑非笑:“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么!” 卫戗:“嗯?” 王瑄执杯,较之王珏略显苍白的唇轻啜一口杯中物,润了润嗓子,柔声道:“你果然还是动了心,那么暂时就不可能把她处理掉。”放下杯子,端正的对上卫戗,一字一顿:“君子好德,小人好利,如果她是个表里如一的好孩子,在这关口,你把她留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示之以义,服之以威……她或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成为第二个‘姨婆’。” 默默听着的卫戗,慢慢攒出一个笑来:“倘若非你所言呢?” 王瑄抿一下嘴唇,微微笑道:“那就更要把她留下来了。” 卫戗挑眉:“此话怎讲?” 王瑄放下衬得秀美的手益发莹润似玉的酒杯,悠然漫声道:“若她别有用心,把她摆在明眼处,总比纵其隐匿在暗地好处理。” 卫戗定定的盯着王瑄老半天,最后有感而发:“王十一郎,假如有一天你我因立场不同而站到对峙的局面上,想来我会败得很难看。” 王瑄凝望着她,声音放得更柔:“鹿死谁手,也未可知。”并未像正在好逑淑女的青涩少年那样,矢口否定心上人臆测的关于两人未来的负面可能性。 卫戗垂下眼眸,沉默良久,才又开口:“勾心斗角这种事,向来不是我所擅长的。”顿了顿:“何况你对我还了如指掌。” 王瑄的目光一直胶在卫戗脸上,随着她的一笑一颦而明媚黯淡:“正因为了如指掌,才更有可能一败涂地呀!” 因心不在焉,所以不曾留意王瑄的神色,只听了个囫囵,且下意识的把他归类为潜在敌人,所以这话经过卫戗的耳道,竟扭曲成“哪里哪里,也有可能输呢!”的假客套,令她觉得要是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自己很有可能冲动的拎起雕几上那只价值不菲的玉壶,轮圆了拍在王瑄那细皮嫩肉的小白脸上——对方破相事小,叫她赔钱可就事大了! 于是卫戗装作陷入沉思的模样,以沉默的方式,单方面结束这个话题。 不过在到家之后,下车之前,卫戗还是主动和王瑄说了句:“对了,我即将成亲。” 王瑄神色如常:“我知道。” 卫戗有些诧异:“阿珏告诉你的?” 王瑄眸光微闪,道:“算是。” 卫戗怪道:“你不来劝我一劝?” 王瑄反问:“你难道希望我来劝你么?” 这反应出乎卫戗意料,之前王珏为了拆散她们这对好姐妹,还明目张胆给虞濛使绊子,编排出一套什么“阴煞入命宫”的说辞,而王瑄也有过类似的明示暗示,应该并不乐见她和虞濛有更深的牵连:“我以为你听说我执迷不悟的还要‘迎娶’阿濛,会仁者爱人的奉劝我一句——不要连累了无辜善良的名门贵女,坏了人家的大好前程……” 王瑄眼眸沉静安宁,浅笑道:“如果非要说有个执迷不悟的,那也应该是虞氏阿濛才对,至于坏了大好前程,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无关旁人责任。” 把虞濛看作自己人的卫戗不喜欢听他这么说:“你不要……” 被王瑄打断:“至于十哥怎么想,那不是我所能左右的。”他甚至搞不明白王珏此刻的表现究竟几分假意几分真情——那个不管用上多少手段始终压制不住的厉鬼,如影随形伴他一路成长,且在他午夜梦回,阴森森的立誓说:“待你弱冠之日,便是我彻底吞噬你之时,哈哈哈……然后我会顶着你的这副臭皮囊,叫那些欺我、辱我、轻我、贱我、负了我的蠢物们付出生不如死的代价!”那样的怨毒,令他每每想起便觉通体生寒,所以,那怨魂当真会有心?他不太相信呢! 王瑄话题有点跳,叫卫戗一时间不能跟上节奏:“嗯?” 王瑄微微一笑,道:“但对于我来说,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虞氏阿濛想怎么做,都与我无干。”点漆似的双目透出异样神采,樱唇绽红:“只要你高兴就好!” 面对这样的王瑄,卫戗几不可察的摇摇头,不得不承认,看了这么久,再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笑容,还是觉得好看到令人心悸,默默腹诽:真是的,好好的一个少年郎,偏偏顶着一张祸国殃民的妖孽脸! 慨叹完毕,抬起眼帘,对上咫尺之遥放大的俊脸,吓得她差点跌了:“你在干什么?” 王瑄漆黑的眼眸温润柔和:“我在看你眼中的我。” 卫戗伸出一手撑住他光洁的额头,将他推到一臂之外:“我‘迎娶’阿濛那日,你若不忙,就来坐坐。” 王瑄伸手轻握住卫戗尚未撤离的手腕:“好。” “我卫氏和虞氏联姻,又有王家和桓家来捧场,想想就是一时风头无两的局面呢!”边说边不动声色的挣回自己的手,说罢还轻笑两声,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若说风头,我王氏下一任族长大婚,定会更胜一筹。”掌间空了,王瑄慢慢收拢手指,缓缓放下。 就算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并无它意,可在另一个人的心目中只要把他戳上“坏心眼”的印鉴,那么他的一举一动在另一个看来,都有可能是“冒坏水”的表现,所以听到这话的卫戗第一反应是:这小子跟我抬杠呢! 于是她板起脸,言不由衷道:“是是,你琅琊王氏高高在上,无人可敌!” 王瑄先是一愣,随即莞尔失笑:“你呀——”轻叹一声:“真会装糊涂。” 是夜,晚饭后,卫戗将受邀赶来的卫坚请进书房——既然举着家族联姻的旗号,总该找个长辈撑门面,她爹是指望不上了。 对于卫戗迎娶虞濛这件事,卫坚虽觉不妥,可也提不出什么更好的建议,只能顺从卫戗的安排,走一步看一步。 六礼的前三项——纳采、问名、纳吉皆已完活,今晚卫戗要敲定纳征和请期的细节。 卫戗很忙,可总有不招人稀罕的家伙不请自来给她添乱,人家又亮出身份,举着办公的旗号要求她必须亲自前去接见,推拒不能,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拉上王珏陪同应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