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了结
燕王世子穆清领着一队侍卫将公主一行救下时,牛首山大风骤起,草木飘摇。 今晨,他入紫辰宫替父亲呈上北地的密信,恰逢圣上在交待殿前太监冯保一些话。 说的是,十公主三日后便回宫,命他送布料衣物去长公主府,还定要送到公主的手上。 他早听闻十公主的义举,心倾慕之,又存着些为父亲筹谋的私心,这才自请护送冯保出宫。 只是将到公主府便得知了公主去往明感寺一事,左右无事,他便又随着冯保来了牛首山。 偏巧,正遇见这伙强盗喊打喊杀,这才助力公主身旁的侍卫杀退了山贼,留了两个活口。 而公主身旁着官服的青年好生眼熟,竟像是卫国公府的世子爷。 穆清在京城,表面上是镇守北地的燕王之子,实际上却是圣上挟制燕王的质子,他七岁来京,到如今一十二年,早在京城的贵公子圈里混的风生水起。 只是这卫国公府的陈世子,却只见过一次。 他不禁想起去岁的军学卫学比试,年轻的卫国公世子枪挑军学魁首,力战卫学高手,最终夺得了 比试大会的头名,而被圣上亲封了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 他领着众侍卫拜倒,口称公主万安。 灵药见到来人口称燕王世子穆清,眉间忍不住打了个结。 造化弄人,身边已经有了一个陈世子,又来了一个上一世拒她婚的燕王世子。 上一世,元朔帝被围困在沂州城,背后便是和四皇子周邶牧沆瀣一气的燕王世子穆清做的手脚。 和陈少权有瓜葛要她性命。 和燕王世子相识倒厉害不大。 想到此,灵药微微颔首,让众人起身。 冯保这才宣旨:“十公主灵药为朕解忧,朕心甚慰,三日后入宫太迟,明日就来宫里见朕。” 冯保学了圣上的口吻,倒有点儿意思。 灵药叩谢圣上天恩。 穆清乍见得十公主天仙一般的姿容,只觉心中欢喜极了,原本因委屈而生的一些偏见烟消云散,反而打心底感谢父亲的谋士用他政治联姻的主意。 他向着十公主深深一揖,恭敬道:“公主只带这些人去明感寺,太危险了。”他说着吩咐身边侍卫,“顾侍卫,你们在公主入宫前,牢牢跟着公主,保护公主的安危。” 灵药待要谢绝,却听身边陈少权穆声道:“不必了,穆世子还是留着人看着自己。”他语带讥诮,这是在嘲讽穆世子在京城贵公子圈一向好脾气任人拿捏。 穆清面色如常,笑道:“若我没看错,这位是五成兵马司的指挥使陈衡,陈大人。” 陈少权敷衍颔首。 “五城兵马司巡防京师治安,日常防务已是忙碌,怎么跟在了公主身边?”穆清笑问。 陈少权懒怠回答,回身望着灵药,眉间恳切之色浓重。 “走,我送你回明感寺。”他轻声道。 灵药嗤笑了一声,眼光落向了地上的一柄弓箭。 “穆世子,还请您稍候片刻,我和陈大人有几句话要交代。”她笑道。 穆清受宠若惊,拱手称是。 灵药环顾了一圈众人。 跪在地上的“山贼”、狼狈不堪的法雨和沈正之、孟九安、锦衣华服的燕王世子穆清,以及神情恭敬的殿前太监冯保。 事情该有个了结了。 她腻味了和陈世子没完没了的纠缠。 她退了几步,往远离众人的林子边走去。 陈少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步履沉重。 大风肆虐,吹得灵药踉跄了几步。 陈少权虚虚扶在了灵药身后。 待远离众人之后,灵药望着远处若泼墨一般的山水,皱起了眉头。 “你是不是以为我在闹脾气、耍性子。”她自嘲地笑了笑。“以为我是得了什么稀奇古怪的预警,或是做了什么荒诞不堪的噩梦,这才对你任性胡闹口出妄言?” 陈少权目光微滞,又定格在灵药的侧颜。 灵药笑了笑。 “如你所言,我才十四岁,未及笄不成人,你人聪敏,又学过神乎其神的道家仙法,推断出自己可能在梦中负了我。”她的声音在风中显得尤为缥缈。“其实你从未负过我。” “诚然,我是做了一场大梦,在这场梦里,我活了我的一辈子——虽然只有十九年。我和你在梦中从未有过交集,面都没有见过,何谈辜负二字?” “在梦里,我十六岁出降卫国公世子,时年世子领兵西北,未能赶来迎亲,挑开我盖头的,是卫国公七岁的二公子。成婚三年世子从未回京,一封书信未至。” “我见世子的最后一面,是在大同府的城下,万军阵前,世子英姿勃发立在城墙之上,辽人大皇子苏力青自白衣巷挟持了我,在阵前要挟与你。” “世子一声令下,我大楚万箭齐发,大辽数万蛮兵踩着我的尸骨攻城。” 说到此,灵药冷冷地转过身子,面向陈少权。 陈少权此时已是面白如纸,身子微晃。 “世子,你对我犯下杀身之罪,试问,我怎么能再与你同行?”她冷冷地将陈少权拒之千里,“我不向你索命,已是放下了过往,不再执着前世。世子也放下。” 她说罢,便顶着风往回走了。 走了几步才又撂下了几句话。 “你我在梦中好歹夫妻一场,我送你几件事。方才在聚宝门前被掳的壮汉,便是辽人大皇子苏力青。至于那位薛整整姑娘,她曾在梦中狠狠地坏了世子的名声。”她转身离去,“这是我对世子,最后的提点。” 她的背影决绝,不拖泥带水。 陈少权颓然地垂下头。 他万万没有想到。 他和她的机缘竟是如此。 饶是聪敏如他,也不出挽回的法子。 孟九安见公主回还,默默地奔去了世子身旁,见世子颓然至此,不敢打扰,便退了几丈远,站的笔直。 灵药回到众人之前,这才向着穆清和冯保道:“穆世子,冯公公,这些匪徒来的蹊跷,他们不夺取财务,只一味地追赶与我,还劳烦世子问清这二人的来历。” 穆清恭敬道:“公主机敏。” 他回身踹了一脚跪着的两个匪徒,一把抓下了两人的面巾。 这二人形貌粗鄙,见已是露了真容,心一狠,牙关紧咬。 沈正之疾步上前,道:“他们要自绝。” 无奈晚了一步。 两个匪徒大概在舌下或牙齿缝中藏了□□,若失利,第一时间自绝。 沈正之道:“这二人绝不是什么洪蓝寨的土匪。” 灵药点头称是。 法雨眼尖,指着匪徒腰间叫起来:“那是什么?” 金亮亮的。 穆清手下的侍卫将匪徒腰间之物拽了出来。 一包还未拆封的金条。 穆清冷笑道:“民间不许流通金锭金条,这定然是他们抢来的。” 灵药走近了,细细端详金条。 这穆清如此草包,还想助他父亲谋逆? “这金条上写着大大的禁字。”她下了评语,平静道,“是宫中所出。” 冯保却惊了一惊。 “公主殿下,这话是何意思?” 灵药轻声道:“公公,我也不知。还请列位为我做个证明,宫里有人想要我的命。” 在场诸人都肃起了脸,不敢做声。 紫禁城北六宫的某一处宫殿里,着轻薄纱衣的艳丽宫妇斜倚在贵妃椅上,身后两名打扇的宫娥,身前一人捶腿,一人手捧白瓷盅,往宫妇口中送上一勺鲜嫩的温黄酒鹿胎膏。 有宫娥匆匆来报。 “娘娘,郎中令寻的三十几个悍匪都死了。所幸未留下活口。” 宫妇峨眉倒竖,坐起身一脚踹翻了捶腿的宫娥,尖着嗓子道:“什么?这般无用?可伤到那孽种了?” “她得了卫国公府的世子相助,又被燕王世子救下……” 宫妇站起身来,纱衣露出白皙的肩头,她在殿中走来走去,显是心气郁结。 “这个孽种万万不能回宫,听闻她在民间声望大盛,这般有心计的女子,若回了宫查了起来,又怎么能瞒过去?” 她在殿中踱来踱去,显是不安到了极点。 思量多时,便让宫娥为她换衣。 “本宫这便去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