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死海之城
“所以你能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人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罗彬了很多年，虽然他嘴上不问但是不代表他心里不想。他的老家在偏僻闭塞的乡下，当年出了那件事之后，左邻右里几乎都在风传他是个会妖术的小怪物，所有父母不得已将他送去住在省城的亲戚家，尔后的十几年他几乎一次都没有回过家。有人说童年的记忆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何况还是这么糟心的回忆。现在罗彬想起那些乡里乡亲的眼神都觉得犹如噩梦一般。 人可怕起来，其实比丧尸更加恐怖。 “冒昧问一句，你的父母现在哪里？” 罗彬闻言，眼神不由一黯：“我们原本联系就少，t城出事之后所有通信都断了，想来也是凶多吉少……” 虽然罗彬少小离家，但终究是血浓于水，如今身在乱世，自己都顾不上，更别说去救远在乡下的父母了。 但是沈子祁心里清楚，罗彬既然是蚩尤后裔，那么他的父母想必也精通控尸，所以这样的灾难普通人应付不了，他们却未必不能全身而退。不过现在这个局势下想要找他们也是犹如大海捞针。 “像我这种情况，难道是电影里演的那种变种人吗？有超能力的那种？那我是命中注定来拯救世界的？”罗彬见沈子祁突然沉默着不说话，只好说点冷笑话来打破僵硬的气氛，但这个笑话并不好笑，沈子祁连嘴角都没动一下，这就让罗彬十分尴尬了。 “你不是变种人，准确来说你应该是人魔混血。” “……”罗彬用一种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一言难尽地看着沈子祁：“你是不是狗血漫画看多了……” “这是很认真的事，你看我像在开玩笑？” 沈子祁当然不是在开玩笑，他在心里酝酿了许久的说辞，想把这件事尽量说得不那么惊世骇俗，但最后还是觉得一五一十告诉罗彬，因为他的身份也许可以保住更多的人。 “呃，不好意思，我只是……呃，你接着说，接着说……” “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听清楚，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我不想带着一个问题宝宝上路。” 在接受自己是蚩尤后裔这件事上，薛绍白的反应就比罗彬要平静得多。他甚至在亲临魔界的时候都依然保持着那种冷峻的克制的从容不迫的气度。所以秦风一直说他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能不能成大事这个暂且不说，薛绍白现在就想知道这个打从自己进入魔界之后就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这只金翅雏凤是怎么回事。 薛绍白离开了沈子祁的寝殿之后便直接进入了神庙，因为沈子祁告诉过他魔界的入口就在这神庙的祭坛之下，千万年来凤凰之火镇压着魔气，以防有野心的九黎余部闯入人界为祸苍生。 然而当薛绍白来到神庙的时候却看到昏迷多年濒临死亡的易鸠一手握着凤凰之火，消失在封印的入口处。 当时薛绍白什么都没有多想就跟着他一起跃入了祭坛深处，他看到那团微弱的火光在混沌中忽明忽暗，易鸠的身形犹如鬼魅乍隐乍现。 等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落入了一个圈套时他已经身在魔界之中。 这地方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这片遍布熔岩和火山的黑色世界里，兽脊般的群山之中，一片闪烁着寒光的钢铁丛林突兀地扎根其中。那就像是死海上的一座孤城，但是以绝对冷漠和肃杀地姿态屹立在那里。 眼前的世界让薛绍白想起了《神曲》中对炼狱的描述。 来到这里，就将一切希望抛弃。 如乌墨般的河流在群山之中蜿蜒，在通向中心城池的道路上，只有一座孤零零的港湾滞留在那里。薛绍白站在高处竭力朝着孤岛的方向望去，在他的脚下是一片迷雾深深的丛林，但是迷雾深处有一星灯火在若隐若现。 那是易鸠吗？ 而就在薛绍白打算追踪过去的时候，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犹如撒娇一般清灵的鸟鸣。 薛绍白听到那声音慌忙回头看去。那声音与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太格格不入，甚至让他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觉。 但是他没有听错，因为此刻他的身后的的确确跟着一只身形只有巴掌大小的小凤凰，那凤凰比起沈子祁召唤出的金翅凤凰要小的太多，比较起来如果那只算是成鸟的话，这只只能说是雏鸟了。它的羽毛松软而柔顺，周身散溢着淡淡的灵光，不像金翅凤凰那般耀眼夺目，就像是可以捧在手心里的月光，柔弱得像是随时会消失。 它的眼睛也不像金翅凤凰那样凶戾，而是带着一些不谙世事的天真和懵懂，它一边扑闪着翅膀一边歪着头看着薛绍白，饶是他这种移动冰山看到这一幕也觉得心要化开了。 但问题是他从何而来，难道是在神庙崩塌的时候跟着自己一起逃进魔界来的？ 那小凤凰许是飞的累了，轻轻落在薛绍白的肩头，不知道为何那一瞬间薛绍白竟有种奇怪的错觉，他觉得这个小凤凰竟和沈子祁有几分相似。 当然，沈子祁不会允许他用可爱之类的字眼来形容自己，但是当它柔软的身体落在自己怀里的时候，薛绍白却觉得自己抱着的，是沈子祁。 很奇怪，居然会有这样的念头。 那只小凤凰抬起头，明亮的眼眸里倒影着薛绍白那困惑而温柔的眼睛。他们在这片暗无天日的世界里无声地对望着，像是要从彼此的眼睛里找到答案。 “是你吗？” 薛绍白知道自己这样很可笑，可是思绪却忍不住朝着那个方向跑去。他用带着一些薄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抚上那只小凤凰的翅膀，对方似乎与他很是相熟，不躲不闪，而且神情极为享受。 那副表情和夜里睡熟了喜欢往自己怀里钻的沈子祁竟也是一模一样的。 可是这温存并未能持续太久，煞风景的人很快就出现在了薛绍白的面前。那黑色的山坡下，一队手持武器穿着重甲的人已经朝着薛绍白而来。 半空中传来了无人侦察机的声音，浓雾中他看到无数的黑影朝着自己扑来。 这里与他想象中的魔界完全不同，这是一个高度文明和发达的世界，他们手中的枪械甚至比薛绍白在军部见到过的更加先进。但是这些人的身上仍然保留着一些原始的色彩，他们的衣着让薛绍白想起了古籍上那些远古时代的战士，他们身上永远绘满了古老而神秘的图腾，仿佛有种神秘而无形的力量在保佑着他们。 小凤凰在薛绍白的怀里发出不安的鸣叫，而薛绍白也感觉到了一种异常强大的气息在向自己靠近。他用手臂紧紧护着怀里的小凤凰，目光瞬也不转地盯着那群正走向自己的魔族战士。 他们走到薛绍白面前的时候自动向两边分开，在他们身后，一个银色的巨大飞行器缓缓落下。山坡上的狂风掀开了薛绍白黑色的斗篷，那斗篷里银白色的长发被风吹散开来。 刺目的灯光照在薛绍白的身上，他那双眼瞳里像是有鲜血在涌动。 从飞行器上缓缓走下一个人，这个人与他一样有着银白色的长发，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军装，高大修长的身躯被那身笔挺的军装衬托得更加英姿挺拔，他那双犹如血钻般的眼睛就像是黑暗中等待猎物的野兽，充满着野性和危险的气息，与他对视都能感觉到一股无形中的压力向自己迫近。 但是当他走到薛绍白的面前时却慢慢俯下身，将手按在胸前：“我的王，您终于回来了。” 薛绍白知道他口中的王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寄居在应龙灵魂之中的那个魔神。沈子祁耗尽了所有的神力才勉强将他封印，但是这件事远没有完结，他只是暂时沉睡，并不是真正死去。 而薛绍白回到这里，是为了找到真正能够杀死他的方法。而那也有可能是杀死自己的方法。 “属下龙衍，前来恭迎帝君大人。” 他自称属下，但薛绍白在他的眼里看到的却是不加掩饰的嘲讽和不屑，他那张分外冷艳的面孔在军装的衬托下更显得肃杀和凌厉，但是眉梢和眼角之间却又透着一种妖娆的风情，那一身戎装又显示出他非凡的身份和尊贵的地位，但是眉眼之间似笑非笑地神情又让他显得有些轻佻和妩媚。 薛绍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向自己，那种眼神是疑惑的，审视的，好像没有人相信他就是那个已经在千万年前死去的魔尊蚩尤。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信，他的心里没有恨，没有偏执，没有疯狂，这些年来沈子祁只教会了他一件事，那就是善。 魔的身份是什么，你赋予它善，那么它就是高贵的，你赋予了它恶，那么它才是丑陋的。 他始终带着这份信仰才走到了这里。 那只小凤凰似乎感应到了他内心的激荡，从他的怀中慢慢探出了脑袋。 龙衍看到了他，凌厉的寒光从眼中一闪而过。 但是他还是保持了脸上的微笑，他笑着朝它挥了挥手。 那分明是死神挥舞镰刀的样子，小凤凰撇过了脑袋，一头钻进薛绍白的怀里，只当没有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