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百念未成灰
茫然了片刻, 琳琅麻木的从床上爬起来,推门出去喊人。 璃儿远远的候着,听到门响的声音, 赶紧迎了上来。昨夜澹台子泽屏退了她们,不留一个人伺候,直到早上他离开, 璃儿才敢候在外面。 她低垂着头, 一面从眼尾小心的观察公主脸上的表情。 虽然公主现在失势,但澹台公子还是公主正君, 应该不会…… 可是公主之前待他……他会不会…… 可是公子带公主回来时候的表情那么吓人, 想来应该…… 七上八下,无比忐忑。 “准备好水, 我想洗个澡。”琳琅觉得虽然换了一身衣服, 但身上仍旧有种粘腻的感觉,很不舒服。 “是,是!”璃儿惊慌失措的应承了。这是她疏忽了,但谁能想到,前天心丧欲死的公主, 清醒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洗个澡…… 琳琅泡在浴池里,仔细观察自己身体, 竟然没有留下什么暧昧的痕迹,原来他那么的克制, 也是, 他那么一个斯文脸薄的公子, 只是没想到……竟然也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一时又想,璃儿昨天没来服侍,看来是他替自己换的衣服。 虽然没打理清爽,但衣服倒是穿得一丝不苟,他那样的公子,竟然会替一个女子换衣服…… 她忽然发现,自己自打早上醒来,一直就在想这个人。 真是非常好笑的一件事,明明大家都很明白,不过是一个晚上的露水姻缘,以后该当各奔前程,她竟然还在这里念念不忘。 想来昨天自己真是软弱得可以,竟然教人给怜悯了,要拿身体来安慰…… 琳琅长长吸了口气,把自己整个人没入浴池里。 等到憋不住的时候伸出头,便见到璃儿伸手拿着一块浴巾站在旁边。 “公主,我替你擦背。” “你手怎么了?”她敏锐的发现璃儿手背红肿了一块。 璃儿赶紧把手藏在背后,“就是不小心在炉子上闪着了,没事。” 公主这回遇到凶险,府上也不清净,怕有那些跟红顶白落井下石的小人,她一直盯着小厨房的饮食茶水,防止有人下药。 一个不小心,手背就在煎茶的炉子上燎了一下。 手背上当时出了一串水泡,这在贵人面前属于不雅,要告假的。可她哪里放心得下公主,咬着牙拿银簪把水泡都挑破了,敷了菜油,看上去才好了些,没想到还是瞒不过公主的眼睛。 “给我看看。” “奴婢已经敷过药,没事了……” “给我。” 琳琅不由分说的拿过璃儿的手。这妹子平时没干什么粗重功夫,养得一双白白嫩嫩的手,现在手背上突然红了这么一大圈,看着分外戳心。 她仔细看了一回,璃儿的手在她手上轻颤着,想要缩回去又不敢。 表皮发皱,半透明皱褶薄薄的粘在上面,一定起水泡了,还刺破了…… 她华琳琅现在,已经弱到连个贴身侍女受了伤都要瞒着的地步了么…… 她忍不住伸出指尖,微颤的点了点那些伤处,“不疼么……” 随着她的碰触,璃儿肉紧的绷紧神经,脸上已经开始在笑了,她准备笑着摇头。 谁知公主的指尖在碰触中似乎发出阵阵清凉,令她一直辣痛的手背瞬间就褪去了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她毫不勉强的笑道:“不疼,咦!真的一点不疼。” 随着琳琅指尖的碰触,璃儿手背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弥合,那些发皱的皮层竟然好像枯叶一样,无声无息的自己掀掉了,露出下面红嫩的新皮,再一眨眼,就连那种不正常的烫红都消失了。 两个人瞪大眼睛盯着璃儿的手背,那上面平整光滑,白嫩如初,仿佛根本就没有被烫伤过。 璃儿震惊道:“好,好了!额,公主,奴婢是说,本来就没事的,额,是,是小事。” 琳琅也惊讶:“我刚才干了什么事?” 璃儿鼓起勇气:“公主摸了奴婢的手背。” 琳琅:“……” 她找了个理由把璃儿屏退,在无人处,用朱妍给的匕首在手臂上划了一道。 血还没有流出来,那道伤口已经开始弥合。 疼还是会疼的,但并不到想象中的地步。 琳琅盯着自己划破的手臂,心里数着数字,二十! 二十秒,一道长十厘米,深有一厘米多的伤口,完全弥合。 多数五下,连伤痕都消失无踪。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不死之身? 不,不过是自身恢复的功能太强,伤口痊愈的速度比正常的速度要快上几百倍。 而且,好像还能替别人疗伤。 她的手忽然放在胸口上,子康……君父……她眸中瞬间闪烁出希望的光辉。 原来是这样! 澹台子泽,你妹的,我这回欠你大发了! 她被令在家里禁足,若要出门,需上表。 她现在是失势的皇女,这其中,自然会受到不少妨碍。 等到她终于能出府,所到之处,却是穆贵君的灵堂。还有片刻,便要起棺入陵。 离澹台子泽告诉她那天,郦元已经死了七天。 已经死了七天。 她真有通天之能,能活死人,肉白骨? 金棺封得严严实实的,她急得要发疯,但女皇后宫虽然简单,但旁边仍是有那么多人看着。 皇后邬思若,华祝薇,她的皇兄弟姐妹们一个不少。 众目睽睽…… 偏偏最可能帮助她的人不在,女皇不在。 她急得要发疯。 她甚至想,要是自己劫持邬思若,威胁他们打开金棺,要见君父最后一面……既然上次在御门内已经被当做疯子,她不介意再疯一次。 但她自愈迅速的身体,能否扛得过华祝薇无坚不摧的穿透之手? 她不动声色的往邬思若身边挪去,无论怎样,她总要试一试。 邬思若望着她朝自己走近,一瞬间露出惶然的表情,随即平静下来。 “琳琅你找我有事?”他露出难过的表情:“现在郦君不在,你以后有事都可来找我的。” 琳琅强忍着情绪,点了点头。 邬思若转头瞧瞧殿后一处空僻的角落,对琳琅低声道:“随我来。” 他竟然带着琳琅离开众人,带她到了那处角落。这里离众人大约十来步远,虽然能看到,但放低语声,殿中的人定然听不清楚。 “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 琳琅看看周围,实在没想到这么轻易的就把男后拐带了出来,她握了握袖筒里朱妍送的匕首,忽然有点犹豫。 说不出是因为什么,但她忽然能够感觉到邬思若心里的平静,他居然一点都不担心她发难。 就算他不知道自己打算劫持他,但她于他之间有杀父之仇,当面的难堪与责难是应该有的。更何况那日皇城门内,二公主的疯狂行径早已传扬开来,他凭什么这么淡定自如? “郦君去了,我知道你心中难过。”邬思若忽然犹豫着道:“有些事情,我原本想……能瞒多久就多久,可是看你这样……” 他扬起眼眸,踌躇而又幽怨的瞅了她一眼,琳琅忽然发现他的眼神似曾相识。 “是什么事情呢?” 虽然明知跟面前这个人势不两立,但在这种小眼神注视下,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温软下来。 这么个迷糊软弱的小男人,真的讨厌不起来,就是……他们立场不一样,很不一样。 “其实……琳琅你有没有发现……你长得……跟郦君不是很像?跟陛下也……”邬思若眼神躲闪着,望着别处,语气也是吞吞吐吐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琳琅一瞬间汗毛都竖起来了,难道二公主是捡回来的? “那个时候……祝薇两岁多,我和陛下……嗯……郦家提出联姻,那个,郦君……”邬思若难以启齿的,说得颠三倒四。 琳琅按捺不住的焦躁,“你到底想说什么?” 邬思若吓了一跳,慌乱的说:“原本陛下宠幸,应该空出至少两月,可是……可是……那时太仓促了,我跟郦君的日子……很,很近。” 一个响雷从头顶炸开,琳琅脑中一片空白。 这是一个女人生孩子的世界,所以,女皇能确定自己是她的孩子,但孩子的父亲…… 她难以置信的瞪着邬思若,他脸上忽然涨红的样子,下巴有点尖的小脸,他的杏核眼…… 她紧紧捂着心脏,疼痛从那里慢慢散发出来,漫到四肢全身。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欺负我的君父! 邬思若不敢看她,转头瞧着拽地的帘幕,轻声说:“不是谁也……确定不了么……陛下也是……她跟我说,郦君的孩子,有更好的前程,我就,就……” 他难过的说:“可你长大了,我越看……越……”紧紧捏着袖子,双肩抖动,像是想要哭出来的样子。 琳琅退后一步,靠在墙上,心痛难耐。 邬思若都能看出来,郦元怎么看不出来。 他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她这个鸠占鹊巢的孩子一日日的长大? 是以怎样的心情,护着她,直到最后…… 邬思若羞愧的拿袖子挡住眼睛:“本来……想都烂在肚子里,可,可郦君……你跟祝薇……不该这样呀……” 他薄薄的宫装纱袖溅上了几点水滴,颜色深浓,似是沾上了污迹。 琳琅闭了闭眼,把泪花憋了回去。 我不过是穿越而来,我不是他的孩子,也不是郦元的孩子,我不是谁的孩子! 她在心里反复念叨着,这虽然是稻草,但能救命,至少,能坚定她的心智。 她重新睁开眼睛,神色变得清明而坚定。 “皇后,如果……您还念在……就让人开了金棺,让我送……君父……最后一程?” 邬思若放下袖子,眼眶通红,小脸惨白而无辜。 “可是郦君的尸体已经让郦家人秘密带走了呀,棺内现在放的,不过是郦君的冠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