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红颜枯骨
傅异被傅歧背出来的时候, 已经奄奄一息了。 他已经算是极为果决之人,躲入雅间之后立刻堵住出口, 没有因此死在当场, 发现外面在堵门后立刻移开里面的所有东西,并用布幔等物塞住门隙没让烟雾蔓延的更快, 给了傅歧最快的救援时间。 若是他的身体还算康健,傅歧救他出来时绝没有这么惨烈,可惜傅异的肺部早已经是千疮百孔,平时呼吸不畅还能多吸几口空气掩饰,此时气息不足又有浓烟,傅异硬生生撑到傅歧冲进来,实在是撑不住了, 猛地呕出一大口血。 傅歧见他兄长这样, 还以为是遭了别人的暗算, 惊得立刻背起他就往外奔, 奔到一半时遇见攥着腰带爬上来的梁山伯, 连脚步都没有停,背着傅异就要往二楼跳下去。 他正欲往下跳, 衣摆却被梁山伯一把攥住,死死不肯放开。 “梁山伯你快松手,我阿兄吐血了!” 傅歧声音都在颤抖。 “祝英台呢?祝英台在不在里面?” 梁山伯的左肩被傅歧借力踹过,当时就疼得几欲昏死过去, 后来又用力爬上三楼, 他没有傅歧那样的好身手, 肩膀上又有伤,现在几乎全凭意志在支撑。 傅歧当时脑子里全是傅异,哪里还想得到祝英台,他只以为祝英台有祝家部曲保护绝无危险,他的兄长却是他临时起意留在那里的,自然只关心自己的兄长安危如何,如今被梁山伯一问,只能结结巴巴说: “没,没人,里面就我阿兄。” “祝英台还在里面。” 傅异强撑着一口气,伸手向内一指。 “祝家庄的人见火大,自己跑了。” “傅歧,你先走,我找到英台就下来。” 梁山伯见傅异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也怕出什么大事,连声让傅歧先走,他则朝着傅异指的方向找了过去。 火势实在太大,原本雕梁画柱的地方如今都成了修罗地狱一般的场景,不时还有各处塌落的梁柱砸下,好在能烧的东西都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最可怕的是烟,梁山伯捂着口鼻找了一圈,终于在一处走道上发现了一道人影。 准确的说,是一具难以直视的尸体。 “祝英台!” 梁山伯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形,顿时胆丧心惊、软倒在地。 他几乎是半爬着过去,一把扑到了这具尸体上。 “祝英台?” 梁山伯捧起地上尸体的头部,仔细辨认。 看着这张被烧焦的柱子砸的面目全非的面孔,他心中不愿承认这血肉模糊的人形,是那曾和他同窗同行的“好友”。 她是那般秀丽的女子,怎么能…… 怎么能…… “祝英台,我带你出去!” 梁山伯颤抖着双手放下“她”,一咬牙,伸手去抱地上的尸体。 她便是死了,也不能在这里孤零零被烧成一具焦骨,淹没在残垣断壁之下,七零八碎。 也许“祝英台”是被砸死而不是被烧死的,除了面目和手脚外,其他位置的烧伤并不严重,梁山伯左肩有伤,只能右肩使力将“她”横抱起来。 这刚一抱,尸体的上半身自然后仰,只听得裂帛之声乍起,已经被火焰烘烤的发脆变色的丝衣立刻碎裂成几块,露出好大一片胸脯。 梁山伯“啊”了一声,反射性转过头去避讳不看,只一心一意寻找着下楼的楼梯入口,不让自己去冒犯已经逝去的佳人。 然而要将这具尸体运下楼,梁山伯却没有傅歧一跃而下的好身手,少不得要用傅歧留下的那根玉革带。 他闭上眼睛,将手上的尸体放在没着火的地板上,正准备脱下自己的外袍遮挡一下对方衣不蔽体的场面,眼睛的余光无意间从那一片平坦的胸脯上扫过…… 等等,平坦的胸脯? 梁山伯正在解着衣衫的手一顿,猛然低下头去。 哪怕梁山伯从未经历过人事,可他毕竟已至弱冠之年,总不能分不清男人女人的身体结构,这面目模糊的尸体身形打扮都和祝英台一样,可胸口却平坦好似男人。 他咽了口唾沫,心中念了句“得罪了”,伸手向这具尸体的下身探去,当探到一些不该属于祝英台的物事时,梁山伯不禁“啊”了一声,表情又惊又喜。 “不是英台。” 他松手放开怀中的尸体,像是欲要淹死之人终于找到了一□□气般,狠狠吸了口气。 “不是她。” 楼上烟雾弥漫,这一吸,梁山伯顿时咳嗽了起来,他又咳又笑,又笑又咳,两行黑灰色的泪痕潸然而下。 “不是她,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梁山伯蓦地起身,将那尸体抛于身后,头也不回地爬下楼去。 这边梁山伯由悲转喜,那边傅异死里逃生。 傅歧背着兄弟跳下二楼时,楼下傅家部曲与黑衣人的战况也有了结果。 几个傅家的家将都受了或重或轻的伤势,但对面的黑衣人显然伤的更重,有一个更是已经死了,尸体就躺在傅家家将的脚下。 他们见傅歧背着傅异下来,知道任务已经失败,如今更是泄露了行踪,便是回去也活不成了,一个个眼中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你们一个都别想跑了!” 傅歧背着傅异,狰狞道:“这楼里出了事,马文才必定已经派人守住了所有的门户,除非你们能插了翅膀飞到天上去,否则无路可退。” 他急着要带兄长下去找徐之敬,没心思和他们多言,继续道:“放下武器,乖乖束手就擒,告诉我们杀人放火的幕后主使是谁,我便留你们一条性命。小爷说到做到,从不虚言。” 傅歧口中如此说着,心中却已经打定主意让他们生不如死。 唯有如此,方能一解他兄长遇难的悲痛之情。 “火不是我们放的。” 黑衣人中有一人瓮声瓮气的开口。 “我们只是……啊!” 他话语未落心口一痛,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透体而出的刀尖,瞪着眼死不瞑目。 傅家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还未来得及应对,那边响起几声惨叫,又死了两人。 如此一来,黑衣人中,只剩下一人矗立场中,手中刀尖仍在滴血。 “身为工具,就要有工具的自觉。” 他惨笑着。 “若工具可能伤到使用之人,便是被废弃之时。” “不好,快卸了他的下巴!” 傅歧猛然想起之前服毒自尽的那黑衣人,大叫一声。 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得那黑衣人身子剧烈颤抖了几下,随即像虾子一般蜷缩着身体,不住痉挛。 傅歧又气又急,对家将大呼: “扛上他,我们一起出去!徐之敬在外面,说不得还有救!” 傅家家将得了令,立刻将此人连扛带拽地拉出几步,此时三楼的火势已经蔓延到楼下,到处都有楼柱坍塌,几人见没有时间耽搁了,冲过浓烟滚滚,飞快地奔向楼下。 楼下早已经有马文才和徐之敬等人接应,徐之敬从傅歧背上扶出傅异,打着灯笼一见傅异这等情状,捶胸顿足道: “怎么弄成这幅模样?怎么弄成这样!这里没医没药,仅有针石,怎能救命!” 马文才却是一把拉住傅歧,往他身后张望。 “梁山伯呢?祝英台呢?” “我们家主人呢?” 半夏也哭着扑到了傅歧的身上。 “你自己家的人没管英台跑了,在我这里哭什么!”傅歧怒道,“梁山伯为了找祝英台还在里面,二楼现在也是一片火起,还不知道他们跑不跑的出来!” “你没管我们家主人吗?” 半夏哭得肝肠寸断,拉着傅歧的手不肯放开。 “你居然没管他们自己下来了!” “松手!” 马文才听说梁山伯还在里面,连忙吩咐了身边的追电几句什么,用手捂住口鼻就重新冲入楼底。 此时梁山伯已经跑到了二楼下一楼的入口处,可入口处却被塌下来的屋梁给堵了,梁山伯看前无通路,后有火海,想到自己为了一具不知道哪里来的东西就要葬身火海之中,心中连唤苍天。 “梁山伯,梁山伯你可听见?” 绝望间,梁山伯似乎听到了马文才的声音,喜不自禁地叫道:“在,马文才,我在这里,下去的路被堵了,我没有路下去!” “梁山伯,我对朝露楼也不熟,不知道二楼还有哪里有路下来。我已经让人在窗外设了布置,你找一处窗子往下看,叫唤几声,我让人接应你。” 马文才说得极快,又问了一遍。 “你可听清了?” “听清了,找一处窗户,往外张望叫喊!” 梁山伯丝毫没有耽误,掉头就去找窗户。 马文才见话已传到,立刻跑出楼外。 楼外早已经被看热闹的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马文才见刘元正在跟一群赶来救火的衙役和火正官们哭诉着什么,心中一阵烦躁,抬起头往楼上张望。 梁山伯对着楼下大喊大叫,很快就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追电带着几个人扯下了朝露楼前巨大的酒幡,几个人提着幡角努力绷直,又有人举着灯笼给楼上的梁山伯照明并指示方向,对着楼上连连招手,示意他从二楼跳下来。 楼下影影绰绰,梁山伯看到自己下方一片明亮,马文才站在那酒幡绷成的幛子不远处,冲他喝道: “此时不跳,难道要等到被烟熏晕过去吗?摔断腿好过活活烧死!” 梁山伯苦笑一声,看准楼下的方位,攀住床沿,闭着眼纵身一跃。 “嗬!” *** “你们来的好慢。” 月光下,祝英楼负手而立,看着匆匆赶来的部曲和门人,不悦道。 “怎么有伤?” “路上有些波折。” 祝阿大向来话少,此时也不和少庄主争辩,只恭敬回答。 “罢了,这些等会儿再说。人呢?” 祝英楼问。 “人在这里。” 祝阿大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袋子,连忙用手扒开袋口,露出袋子里的人影。 “她喝了我们掺了药的解酒茶,此时应当还是睡着的。” 祝英楼担心自己的妹妹在袋子中憋闷太久有什么不妥,立刻关切地蹲下身凑上前查看。 “别动!” 霎时间,袋子里原本披发瘫软的人影如潜龙出渊,一道银光闪过,祝英楼脖子上已经抵上了一把短刃。 “少主!” “少主小心!” 祝英楼被这短刃逼得由蹲变为半跪,仰起脸,表情阴鸷。 “来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