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chapter16
单凉烧开水,加火腿,泡面。 宋遇用叉子挑了根泡面,塞进嘴里嚼了嚼,皱眉,把叉子叉在泡面桶沿,拒绝再吃第二口。 单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还是有礼貌地说:“要不要换个味道?红烧牛肉?老坛酸菜?葱香排骨?” 宋遇皱眉点头:“都试试看。” 八桶泡面,十根火腿肠。 宋遇每吃一口,眉头就皱一分,该吃第八桶时,他犹豫了下,收回叉子,在刚尝过的七桶里,挑了个口味最清淡的,扒拉着开始吃。 单凉把他没下手的那桶泡面移到自己跟前,庆幸,他好歹给自己留了一桶。 宋遇吃相很好,细嚼慢咽,没有一丝声音,寻常泡面愣是被他吃出了正宗意大利面的派头。 单凉看着他,呼噜了一口汤。 宋遇忽然抬头,盯着她嘴唇上的一圈红油,淡淡说:“我刚去打.黑拳了。” “啊?”单凉大吃一惊,“打.黑拳?打死对手才可以结束的地下拳击?” 宋遇无所谓耸肩,用叉子卷了一圈泡面,面无波澜道:“我没死。” 也就是说,他是挨打的那一个。 “海城真有这种地方?”单凉讶异地看着满脸淤青的他,“宋总,你不是去谈合同吗?怎么突然就去打拳了?不会是今天的客户变态,硬逼着你去打.黑拳,然后才给签合同?” 没想到他为了一份合同,居然这么拼。单凉顿时对他刮目相看,兴许他的豪车,就是他一拳拳打出来的。 宋遇把泡面送进嘴里,艰难嚼了几下,咽下去,掀了她一个眼皮,欠揍说:“目前为止,向来都是别人求着我签合同。” 单凉:“………………” 呵呵,恕我眼拙,没看出来。 宋遇搅着泡面汤,皱眉说:“我感觉装了一肚子的塑料,你家有酒吗?” “酒可以化解塑料?我化学不好,你不要骗我。” “我只是想喝酒。”宋遇把叉子丢进泡面汤里,眉头紧蹙,像个拧巴撒娇的孩子。 单凉无奈站起来:“那我出去买。” 宋遇轻轻点了下头。 单凉拿起钱包出门。 宋遇轻飘飘说:“普通啤酒就行,能搬动多少就买多少。” 单凉“哦”了声,出门。 她先去小区便利店买了一打冰纯,搬着回来的半道上,想了想,又拐回去,找到一家药店,买了棉签碘酒和消肿的药,再搬着一打冰纯走走停停,歇了好几次,爬了六层楼才到家。 宋遇大爷一样,正靠在阳台躺椅上翘着二郎腿抽烟。 单凉心里骂了无数声卧槽,但是一瞧见他那张脸,所有怨气立马烟消云散。 挂彩渗血的脸,真他妈性感。 怪不得都说谈恋爱要找一个帅哥,吵架的时候看着他的脸,气都生不起来。 诶嘿,就是这么贱! 单凉把酒搬到阳台:“宋总,在这里喝吗?” 宋遇眯眼点了下头,问:“auv,这花盆里是什么?红薯?” 单凉望向阳台角落的一处阴影,挠了挠头:“哦,红薯。宋总,你眼力真好,黑灯瞎火的,你也能看出来是红薯。” 宋遇吐出一个烟圈,不屑她的奉承:“种红薯。” “红薯挺好的,叶子长得很快,一周可以下两次面条吃。”单凉脱口而出,话出口后,就懊悔不已,以这位爷的尿性,绝逼会接句类似“我下面给你吃啊”之类的话。 出乎意料,宋遇在阴影里顿了顿,突兀问:“黄姨做的饭,你吃的惯吗?” 没有开车。 单凉措手不及。 “啊?哦,当然。”单凉懵逼,这是什么路数? “你以后搬去我那里住。” 语气寡淡,不带一丝情感,更没有半点强迫意味,好像在和她谈论今晚的夜色。 单凉愣了好久,问:“搬去你家?为什么?” 宋遇不再说话,靠着躺椅默默把手里的烟抽完,开了瓶酒,开始喝。 单凉看着他喝完一瓶酒,撇了撇嘴,权当他打.黑拳时脑子被打坏:“……宋总,我买了碘酒和药,你脸上的伤,要不要抹一抹?” “嗯。” 单凉把碘酒棉签和内服外敷的药都拿过来,举到他面前:“给。” 宋遇稍稍偏头,再打开第二瓶酒,一口气喝了半瓶,再斜眼看她:“我看不见自己的脸。” “哈?” “你帮我上药。” 单凉拎着塑料袋,僵持了一会儿,“……宋总,我……不太好。” “哦。”宋遇又喝了一口酒。 现在不处理,脸会留疤吗?明天周一,这个样子能去公司吗? 单凉咬唇看着他的脸,心神晃来晃去,这样一张美到极致的脸,倘若真因为这次受伤没有得到及时处理而留下瑕疵,不要说他,她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罢了,好人做到底。 她踟蹰了会儿,深呼吸,小声说:“……宋总,要不,我帮你上药。” 宋遇不看她,随便“哦”了声。 单凉从客厅搬来一个小凳子,坐在他面前,拆开碘酒和棉签,开始给他涂抹伤口。 半张脸涂过,他像一尊冰雕,没有丝毫情绪反应。 单凉用蘸着碘酒的棉签戳到他眼角伤口,纳闷问:“不疼?” “疼。”宋遇面无表情,淡淡道。 “我还以为,你面部神经有问题,感觉不到疼痛。不是,宋总,你怎么没有反应?连一丝痛苦的面部表情也没有。” 不会是玻尿酸打多了,肌肉僵硬? 宋遇哼了一声,“有用吗?” “啊?” “我龇牙咧嘴,就不会疼了吗?” “……疼是会疼,但是我会根据你的反应,来注意用药。” “只要不是个智障,就会用药。” 单凉:“…………” 宋遇呼出的鼻息喷到她手心,热,痒,酥,麻。 他垂眸,眼睛半合不合,看着漆黑的夜空。 单凉盯着他,被他鼻息一撩,竟然羞耻地有了生理反应。 她屏气,加快速度,抹好药,从凳子上起身,迎着夏末的夜风,趴在阳台栏杆上,深呼吸,喘气。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宋遇就着酒,吞了几粒消炎药。五瓶酒下肚,他去了趟卫生间,再晃到阳台,继续喝。 已是夜里十一点半,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单凉一忍再忍,没敢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走,脸也没大到敢问他为什么要去打.黑拳。 宋遇喝完最后一瓶酒,又点了根烟,背靠着躺椅,落寞开口:“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单凉怔了怔,回头看他。 火红的烟头在黑暗中闪烁,像炼狱里恶魔的眼睛,血红,孤寂,暴烈。 “我却忘记了。”他甚至轻笑了声,“我那个爹也不记得。” 单凉不太会安慰人,尤其是这种场合。 她酝酿了一会儿情绪,说:“宋总,你今天去打.黑拳就是因为这个吗?” 废话。 她没期待他会回应自己。默了默,她又说:“明天去看望她,也是一样的。” 宋遇吸了一口烟,淡淡说:“她死后,六年来,我一次也没去看过她。” “……为什么?墓地,不在国内吗?” “听说她咽气的前一秒,嘴里还念叨着我的名字。”语气凉薄到不近人情。 “那个时候,你不在身边?” “我不想去。” 单凉:“………………” 餐厅门口那个雍容尊贵的男人在她眼前一晃而过。 没想到,宋遇和他父母的关系糟糕到这种地步。 可是这些,他告诉自己干什么? 宋遇抽了一口烟,捏了捏眉心,懒懒开口:“auv,你有失眠过吗?” “……有过,但是次数不多。” “五年多以来,我几乎每夜都会失眠。”宋遇望向如墨般的黑夜,“无数个夜晚,我就这样望着黑夜,看着它一点点变亮。有时候我会想,我们的生命就是这样被黑夜一点点剥夺走的;有时候还会想,我不睡觉,平白多出来那么多时间,是不是就比旁人都要活得够本。” 他沉默了一会儿,再抽一口烟,看向单凉,问:“auv,我说的这些,你懂吗?” “我懂。”曾经,我也恨过这样的夜。 “我知道你懂。”他朝她吐出一个烟圈,声音淡如夜水,涌向她,淹没她,“见到你以后,我的失眠症就莫名其妙好了。” “啊?” 他呵了一声:“现在我想,可能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腐朽死亡的气息,正是这种气息,使我安眠。也有可能,是你的《人皮鼓》先入为主,我见到你,就会不由自主想到死亡。” “……宋总,你这是在……夸我?” “就当是。”他把烟头摁灭,双目如深潭,“auv,从明天开始,你搬到我那里去住。” “……宋总……我……” “我只有看着你,才能睡着。”他平静地阐述这一事实。 单凉垂头:“所以,你让我加班,其实是为了自己睡觉。” “是。”宋遇毫不避讳承认。 单凉蹙眉回忆着他怪异的举动,好像,一切都能说得通。她不甘心,确认问:“宋总,你的失眠症,真的只有我可以吗?” “目前来说,是。”宋遇挑唇,露出一股邪气,“你的交流障碍,好像也只有我可以。” 单凉:“……” 宋遇晒笑:“auv,我觉得咱俩还挺般配。” “啊?” “你画漫画,我制作漫画;你穷酸,我有钱;你有社交障碍症,我有失眠症。”他拿眼在她身上来回扫了几圈,“长相来说嘛,你打扮一下,凑合能看,不够用时,我可以均给你点儿。” 对嘴吹了一打啤酒,他整个人基本处于蒙圈状态。 他轻眯着眼看着单凉,摇晃着从躺椅上站起来,抬腿逼近她,双臂展开撑在阳台栏杆上,把她圈在胸膛前,来了个阳台咚。 “你爱好男,我爱好女!”他说这句话时,咬字分外清晰。 “……宋总,你醉了。” “今晚我走不了了。” “……宋总……” “auv,我喜欢你……的漫画。”他再逼近一步,俯身低头,薄唇几欲贴上她的眼睛,“咱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