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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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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    付程鹏死之前,去见了姜氏。    入夜之后,即将打烊的时候,付程鹏到了醉仙居,坐在大堂,神色恍惚地望着门外。门口的大红灯笼随风轻轻摇晃,落在地上的微红光影似水波一般泛着涟漪。    蒋轩上前去问道:“您来是用饭还是——”    付程鹏迟缓地看向蒋轩,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你是蒋宁的侄子,你双亲和姑姑都死在我手里。可你见了我,倒从没有个义愤填膺的样子。”    蒋轩微笑,不予理会,“要不是来用饭的,就请回,小店已经打烊。”    见到付程鹏,怎么会无动于衷。双亲、姑姑的仇,他一直记得。但这并不能成为情绪摆在脸上的理由。只有自己平安顺遂的活下去,才能奢望报仇雪恨的一日。在地位势力悬殊的情形下,动辄痛斥仇人的罪行,是自不量力。自己若再遭了毒手,便只是个笑话。    “我要见姜寒伊。”付程鹏缓声道,“如今她已得了庇护,没道理还不敢见我。”    蒋轩亲自去知会姜氏。    姜氏听了,沉吟片刻,起身去了前面。阿行两名手下跟在她身后。    大堂里空空荡荡的,灯光中的付程鹏独自坐在那里。    是年近五旬的人了,面容要比年纪年轻十岁,身形依然挺拔。面貌一直都是很出众的人,但在姜氏眼中,他只是个亲手毁了自己半生的恶魔。    姜氏走上前去,在他对面落座。    过了好一阵子,付程鹏才出声道:“今日,付家起了内讧,清宇和几名管事要造我的反——管事是阿锦的心腹。”    阿锦是付珃的小名,付琳的小名是阿绣。    一开口,他竟与她说起家事,姜氏有些意外,却没打断他,静静聆听。    “大半的产业,都已落到他们手中。清宇跟我闹着要分家——说分家客气了,他是想将我撵出去。”他自嘲地一笑,“是该如此。当初他娶妻,我并不同意,刁难他发妻的娘家人。他发妻冒着大雨,在我门外跪了整日,求我饶过亲人。是从那之后,落下了一身的病,常年卧病在床。清宇在那之前,就疑心是我毒杀了他生母,在那之后,恨我入骨。早就料到了,我晚年不得善终。”    什么事都会有个原由,还好,他清楚。    只要是他身边的心里的人,没一个能过得舒心。    “阿锦和阿绣就更不需提了。”付程鹏语声平缓,不带情绪,只是陈述事实,“两个人从小就不安分,处处与我作对,我实在是厌恶得紧。如今一个是死路一条,另一个不知所踪,恐怕也是活不成了。再有一个玥儿,这些年我都不闻不问,她对我自然一丝情分也无。我膝下三女一子,没一个在意我的。”    众叛亲离。    “众叛亲离。”姜氏这样想着的时候,付程鹏也对自己如今情形有了结论,“曾有多伤人,日后便会被十倍百倍报复。”    姜氏这才看了他一眼,奇的是他居然平静下来,浮现在唇畔的笑容都现出了罕见的平和。    “一晃,一生就过去了。”他说,“年轻的时候,曾立志要成为风溪最惹人艳羡的人物,要给家族、风溪留下点儿世代受益的东西。有那么几年,一直为此尽心尽力,直到遇见你。大半生的孽债、血债,都是因你而起。不是你的错,是我参不透走不出情障。我欠你最多。”    姜氏牵了牵嘴角,目光荒凉。他因她做过的事,绝不是一句亏欠就能概括。他偏激、偏执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样的一个人,要如何报复才能解恨?一死不足以解恨。若是折磨,又不能折磨到他心魂——他不会认为这些年做错过什么,至死怕是也不肯忏悔。    “你们都恨我入骨,都盼着我成为阶下囚,亦或街头乞讨埋骨荒野。”付程鹏微笑,“恨了这些年,你们早已习惯。待我死后,找到个新的事由怕是都不易。”    姜氏依然沉默不语。她对他,从来没有任何话想说,亦是明白,说了也不能刺痛他。    付程鹏缓缓起身,凝视她片刻,举步往外走,“道辞。与其看你先行一步,不如我先离开。”    姜氏到此刻已明白,他是来道别的。    初时有心知会俞仲尧,后来想想,算了。留他在尘世多一日,便多一日不能释怀。风溪又没有人间炼狱,天大的过错,到最终不过一死。    若是想尽法子折磨他,让他再度陷入疯狂,怕是又要横生枝节。    那就这样。    但愿他说到做到。    他没说错,恨他已成为她多年的习惯。但是仇恨只是她生涯的一部分,最在意的是女儿。    已经发生过的灾难,已经无法挽回的是非,不能忘,要始终引以为戒。但这并不代表应该活在过去的痛苦之中,更该珍惜如今得到的。    以前没这份胸怀,母女团聚之后,心境才开朗起来。    付程鹏步行回到付家。路上,豆大的雨点打在他脸上、身上。这大抵是今年最后一场雨了。    秋日已逝,冬日已来。    雨势很快加大,到付家大门外的时候,他周身已全部湿透。    进门前,他回首望向醉仙居所在的方向。入目的却只有苍茫夜雨。    外院里灯火通明,付淸宇和管事们还在争论着产业如何分配、让他搬到何处。    那些都不关他的事了。    已经累了,该回去了。    他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成为笑柄?    付程鹏径自去了酒窖。    他平生滴酒不沾,存放的好酒只是用来款待宾客。    但是今日要破例了。    不会有人为他奉上送行酒。没关系,自己送自己一程。    有家丁跟进来,见老爷自斟自饮,惊讶不已。    付程鹏摆手让他退下。    家丁退到了酒窖外面等候吩咐。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里面连连传出声响。先是金属之物落地的声响,随即是人倒地的声音,末了,是酒杯、酒坛纷纷落地、碎裂的声响。    他连忙疾步进门,刚要出声询问,就见付程鹏倒在地上,心口上一把匕首,鲜血迅速将衣襟染红。    最惊人的,是烛台落地,火苗遇到酒液,迅速燃烧起来。    他仓皇转身,在火势蔓延成灾的时候逃出酒窖,在大雨中嘶声喊着“救命”,奔向前院。    **    大雨声中,连翘站在门外,将付程鹏之事讲述一遍。    俞仲尧并不意外,“这样也好。”    “这个人……”章洛扬不知道如何评价付程鹏。    “那种人,绝不肯让自己落到狼狈境地。再多人恨他也没用,他不会给人报复的机会。想死的话,怎么都能死。不是铮骨,也非懦弱,生性如此。”    “也是众叛亲离的缘故?活了几十年,到现在只遇到了一场风波,家里的人便纷纷跳出来落井下石,想翻身已绝无可能,不如一了百了。”    “由此可见,这人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做派。”    “不说他了。”章洛扬从未与付程鹏有过交集,知道那是个要重惩的疯子一般的人,更是害了毁了母亲这些年的人。眼下死了也好,省得一想起就意难平。只希望母亲也如此,人死之后,慢慢释怀。    她转去洗漱,换了寝衣歇下。在她坚持下,让俞仲尧睡在了里侧,自己睡在外侧。是觉得在里面诸多不便,半夜口渴喝水还要连他一起惊动。    他一臂穿过她颈部,让她睡在自己怀里,空闲的手则拿着书,借着灯光阅读。    过了一阵子,将书放在她枕畔,手不安分起来。    ……    到她要去沐浴的时候,已是后半夜。    腿有点儿发软,脚似是踩在棉花上。    她站起身又坐下,要缓一会儿,没好气地斜睇他一眼。从来不知道,这回事是能将人的力气抽干的。    俞仲尧轻轻地笑着,抱她去浴室。    同样的雨夜,沈云荞过得很舒坦。    问清楚付程鹏事情的经过之后,高进想了想,不需自己做什么,便还是专心应对眼前人,遣了落翘,将她抱起来,自己坐到椅子上,柔声道:“回到燕京我们就成亲,沈家那些人,我跟你一起收拾他们。”    “好啊。”沈云荞随时都想跳下地,却是无机可乘,只得放弃,无奈地被他抱在怀里。    “付程鹏这档子事情一出,付家就会乱成一锅粥,再也别想滋事,日后能过得清闲些。到时候我好好儿陪着你,把我这只馋猫养得肥肥的。”    沈云荞失笑。    “等会儿我给我爹写封信,告诉他我找到意中人了,请他慢慢筹备婚事。最起码,明年开春儿得着手修缮新房。”    “行啊,你去。”她又要下地。    高进却搂紧她,额头抵着她额头,“急什么。先给我亲一下。”    沈云荞抿了抿唇,不知该作何反应,心却是砰砰砰地加速跳起来。    高进点了点她的唇,“早就问过你——什么感觉?”    沈云荞瞪了他一眼。    他笑笑地托起她的脸,双唇牢牢地按了上去。    沈云荞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睛,随着他逐步的探索加深这亲吻,无助地抬手,揪住了他衣袖。    舌尖被他无意碰到时,她轻轻一颤,眼神愈发惊讶地看着他。那份从心头生出的悸动,无从忽视。    “傻丫头。”他语声低哑地咕哝一句,抬手抚上她眼睑。    这种时候被她这么瞧着,险些让他乱了方寸。    她睫毛忽闪几下,终究平静下来。    绵长温柔的亲吻之后,她轻轻喘着气,发现自己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经环绕住他肩颈,飞快地收回手,又立刻跳下地,“我……我去洗漱。”    高进笑看着她急匆匆走开,抬手摸了摸唇,鼻端依然萦绕着她馥郁的香气。    静坐了好一会儿,他才转去给父亲写信,心里一直被喜悦充盈,偶尔甚至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睡前,他到了她床前,亲了她一下。    “你可别乱来啊。”沈云荞没躲闪,却拥紧了被子。    “我怎么敢。”他又亲了她一下,“安心睡。”    “嗯。”她这才笑了。    高进给她掖了掖被角,转去歇下。    沈云荞听着窗外的雨声,闭上眼睛,却没有睡意。    “高进,”她轻声道,“你会一直对我好么?”    “会更好。”他说。    她满心都是暖意,重新闭上眼睛。    一定要早早睡下,明日还有不少热闹要看呢——付珃要游街示众受尽唾弃,付家要准备给付程鹏发丧。并且,高进还说,不出一两日,付珃就会知道打算全部落空,必将陷入绝望,大抵是真的要发疯的。    这些碍眼的人都快些遭受报应——她想着,等他和俞仲尧忙完这些,便能无忧无虑地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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